約好第二天退朝後在宣冉樓小築再聚,因著當日溫敬元仍舊稱病沒有上朝,溫墨疏和楚辭早早就到了宣冉樓,言離憂不想見溫墨情,索性在外麵馬車裏等候。


    “王爺今天心情大好,可是昨夜夢中與哪位仙女相會了?”楚辭走馬觀花看著架子上一排排茶具,絲毫不肯放過揶揄溫墨疏的機會。


    “夢中都是幻化虛影,哪有現實重要?”溫墨疏略顯病弱的臉上掛著平素少見的和煦笑意,滿眼溫柔,“以後王府中要多一個人了,雖不是什麽仙子,於我而言卻比仙子降臨更值得高興。”


    偏殿就那麽大一塊地方,昨晚誰在外麵看雪、誰在外麵一訴情衷,同居一處的楚辭怎會不知道?看溫墨疏全然沒有隱瞞的意思,楚辭輕笑:“我是不是該恭喜王爺覓得佳人?”


    “為時尚早,真想恭喜,等言姑娘從安州迴來再說吧。”


    安州,繁華秀美的山水之鄉,言離憂將要前往的地方,溫墨疏不知道在那裏會不會有危險存在,但他相信,言離憂一定會平安歸來。


    “這麽說來,王爺打算娶位王妃結束寂寞男人的生活了?”


    “……嗯。”


    “好吧,那我不得不特別叮囑下定遠王世子,讓他一定要小心照顧王妃,否則——”


    “楚辭,你非要拿我消遣麽?”溫墨疏無奈至極,聽著外麵傳來的腳步聲,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好了,別說這件事了,言姑娘從安州迴來之前還是保密比較好。等下談條件時還得你來把握分寸,其他的無關緊要,隻要能保證言姑娘安全就行。”


    楚辭抬眉,唇邊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玉璽呢?王爺打算拱手讓給慈郡王?這可不像是王爺會做出的事。”


    “如果玉璽意義重大,不用我說你就會想辦法奪來,何須與人談條件這麽麻煩?”溫墨疏從容不迫,靠近楚辭身邊壓低聲音,“皇上已登帝位卻不得民心,墨崢空有聲譽但缺少奪位實力,他們都不自信,所以才寄希望於傳國玉璽。可是說到底傳國玉璽不過是個象征罷了,有能力的人不在乎有它無它,沒能力的人,就算拿到玉璽一樣是敗者。”


    精致如畫的眸中閃過一縷精光,楚辭含笑不語,屈起手指輕輕彈了下腰間長笛。


    溫墨疏記得,這是楚辭心情愉悅時經常會做的動作。


    坐在小築外馬車裏的言離憂百無聊賴,不時掀起簾帳透過車窗向外望,看煩了便掏出頸上掛的紅絲繩,靜靜凝視用樹膠黏成一團的碎銀。溫墨疏送她的這份禮物她一直精心保管著,每次看到就會想起溫墨疏清晰眉眼、溫潤笑容,煩躁的心會奇跡般恢複平和,甚至不知不覺中露出癡癡笑意。


    喜歡溫墨疏,想和他一起,互相依偎著走完一世。


    言離憂低頭看著白皙手心,猶記得溫墨疏掌中溫暖,素淡卻美麗的臉龐漸漸顯出柔和神情,帶著某種憧憬期盼。她不是個隻會怨天尤人的女人,能遇到溫墨疏,能和他心心相印,在言離憂看來這便是上天待她不薄,是足以抵消許許多多跌宕遭遇的巨大幸福。


    “一臉蠢笑。”


    突兀地,淡漠聲音闖入車廂內。


    言離憂匆忙收好碎銀墜,吊著眉梢瞪向拉開車門的溫墨情,下意識縮到角落:“你來幹什麽?不會敲門嗎?懂不懂禮貌?”


    溫墨情瞥了一眼,車門大開:“下車。”


    “現在就要走?”言離憂隱約猜到溫墨情出現的原因,愣了愣,目光越過溫墨情望向小築,“王爺呢?你們談完了?”


    “自然是談完條件才來帶你走的,我沒興趣做劫匪,何況還是劫一個隻會浪費銀子不會賺錢又不停找麻煩的女人。”


    溫墨情把話說得像是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想想跟著他風餐露宿甚至染上風寒,而這樣做的最可能理由是“省錢”,言離憂突然有種想要抬腳踹在溫墨情臉上的衝動。


    “讓開,我要去找王爺。”提著裙角跳下馬車,還不等言離憂闖入小築,溫墨疏便與楚辭等人一同出現在視線中。


    目送溫墨疏進小築前他還帶著舒心笑容,這會兒卻換成一抹惆悵,縱是刻意裝作麵無表情,言離憂還是看得見溫墨疏平靜麵色下的低落情緒。


    這是無可奈何的分別預兆吧?


    言離憂沒了與溫墨情鬧別扭的興致,低頭走到溫墨疏麵前,深唿吸,仰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多謝王爺這幾天的照顧。我留了幾副藥茶配方在房中,上麵都寫著對應的症狀,王爺不喜歡喝藥,閑時就當是茶喝下吧,雖不能去病根卻可緩解體寒咳症。大夫不在,王爺更該多保重才對。”


    “決定得匆忙,還來不及為言姑娘準備什麽。”溫墨疏細末一聲歎息,解下狐裘披風輕輕披在言離憂背上,“這一路往安州需經過不少冷地,言姑娘也要照顧好自己,餘下的事,等你迴來我們再談。”


    依依惜別本是常情,放在言離憂和溫墨疏身上卻有些古怪,旁側溫墨情挑眉斜目,君無念若有所思,溫墨崢則狐疑打量著關係一夜之間親近許多的二人,頗有些錯愕驚訝。


    “我走了,王爺保重。”


    道別的話終是言離憂先說出的,留給溫墨疏最甜美的笑容後,言離憂轉身頭也不迴走向馬車。


    “往哪走?馬在這裏。”滿是別愁離緒的氣氛被溫墨情沉穩聲音徹底破壞。指了指馬車後一匹紅棕色駿馬,溫墨情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沒馬的話,我可以載你,不過最好你自己準備一匹,和別人同乘我沒有安全感。”


    “遇見你之前我從不知道吝嗇兩個字怎麽寫,現在領悟透徹,多謝了!”言離憂咬著牙擠出最後三個字,翻了個白眼,賭氣爬上馬背。


    溫墨情似是早已收拾妥當,扁扁的包袱往馬鞍上一掛,利落翻身上馬,扯著韁繩調轉馬頭空踏一圈,有意無意瞄了溫墨疏一眼:“你的人,定會安然無恙還迴。”


    溫墨疏深吸口氣,恭敬拱手:“多謝。”


    輕信別人這種錯誤溫墨疏不會犯,他隻相信溫墨情的承諾,也相信言離憂不會輕易出事——他們約定好要再見,為了這個約定,言離憂一定會努力活下去。


    轉身往馬車方向走時溫墨疏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君無念也不迴頭,朗聲道:“永鄯王可有興致到小築坐上一坐,品評品評在下茶藝?”


    “不必了。”溫墨疏幹脆拒絕,咳了一聲,笑意愈濃,“這世間最美味的茗茶配方就在我房中桌上,我還要趕著迴去收好,下次,請君老板一起來嚐一嚐吧。”


    一陣馬蹄踏響,樸素馬車揚長而去,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消失在視野中。


    君無念苦笑:“這才接觸幾次就被勾了魂,也不知該怪那位言姑娘魅力太大,還是該怪永鄯王意亂情迷、失了分寸,總之這淌水是越來越渾了。”


    “墨疏王兄一向是個謹慎的人,怎麽這次糊裏糊塗就陷進兒女情長裏?”溫墨崢困惑不解,惋惜地不停搖頭,“以前我還想,如果墨疏王兄身子康健能擔起重任,皇位由他繼承也不是不可。所有兄弟中我最敬佩的就是墨疏王兄了,聰明有主見,不管前朝政事還是邊遠軍防,每一樣墨疏王兄都很出色,且他又是個冷靜細心的人,做皇帝再適合不過。可惜他現在……唉……”


    君無念許久沒有迴應溫墨崢那聲失望歎息,一雙眼看著馬車消失方向,眉心漸漸凝重。


    “王爺隻看到永鄯王的優點,卻看不到他並無心爭位的深意嗎?如果他想,在先帝駕崩時大可出來反對皇上繼位,也有足夠的實力與之較量,可是永鄯王選擇了沉默,似乎他隻想混混日子,說難聽些,他一直在消極等死。”倒提口氣衝破心頭沉重,君無念勾勒出淡淡笑容,“不管怎樣,我希望看到的是王爺能夠君臨天下,也唯有王爺才能讓我相信,大淵會有烽煙平息、百姓安寧的一日。”


    這樣的話在過去兩年間溫墨崢聽了無數遍,君無念不停給他信心和鼓勵,可他仍是覺得有些心虛愧疚,亦如往常一樣低下頭,低聲嚅囁:“我……我會盡力,隻要能讓大淵子民過上好日子,我什麽都願意做……”


    君無念笑著點頭,瞳仁裏,一絲安慰悄然劃過。


    “嗯,這樣的話,我背叛師門也算是值得了。”


    漂泊了一夜之久的風雪仍未停息,雪花飄飄灑灑落下,有幾片沾在溫墨情肩頭,言離憂伸出指尖輕輕將雪花沾起,眼看那點微涼在指尖融化。


    “你和王爺他們都做了什麽約定?”終是忍不住,走到皇城外時言離憂開口問道。


    “哪位王爺?”溫墨情明知故問。


    “當然是永鄯王,我與慈郡王又不熟。”言離憂收迴手往披風裏縮了縮,嗬出的熱氣在發絲上凝結成霜,“我不想欠別人人情,更不想拖累他,所以才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交換條件——你這麽小氣的人,定然不會放過勒索的機會。”


    溫墨情扯著馬韁悠然自得,語氣漫不經心:“放心,好歹是親族兄弟,我不會坑害他。再說有人願意接手你這燙手山芋,我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麽要提出苛刻條件阻攔?既然你和他郎情妾意,我也樂得順水推舟,至於條件……隻需他身後那隻奸詐狐狸去見一個人即可。”


    “狐狸?你說楚公子?要他去見什麽人?”


    之後的問題溫墨情一律以沉默作答,言離憂問得急了他便勒緊馬韁讓馬跑得更快,直到顛得言離憂咬了舌頭疼出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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