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醉清的溫柔起碼有半分的真。他呢?更像是寫著「蜜水」的銅罐裏,貯藏著發臭、混濁不堪、冒著綠泡的腐爛屍水。


    裝得儀表謙和,待人有禮。


    他陰鬱的內心,總無法釋放。


    7


    高二上學期的某天,林家宴請賓客,飯桌上,林涼被不懷好意的大人笑著勸酒:以後生意場上總要喝的,先給你做做功課。


    他隻好小抿一口,再一飲而盡,笑著舉了舉空杯。刺辣的酒水如岩漿滾過喉嚨,他習慣用平靜的淡笑掩去所有起伏,麵上淡如水。


    眾人熱鬧喧囂。他默默推門出去,準備吹吹夜風,吹散湧上的醉意。


    林涼倚在拐角一處牆麵,往來空無一人。他閉著眼,後腦輕貼在牆上緩燥人的酒意。


    悶熱的夏季,心也不由得浮騰。他扯了扯衣領,露出光潔修長的脖頸。因酒悶與天燥,他的唿吸顯得有些急促,突然,他耳朵輕輕一動,聽到一聲痛唿。


    他往聲源處望去。


    隻見一個女孩被人撞翻在地,年紀十三四歲,一頭短髮,氣質清麗,身形較弱。那刻她的姿勢很狼狽,他看她雙手撐地,艱難地爬起來,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便一聲不吭地繼續走。


    他用餘光看她漸漸消失,黑色衣服與黑夜相融,像是一體而生。


    他驀然想到一個詞:堅韌。


    這是一種溫良的生物,有一個透明的薄薄身影,陽光隻能穿透,不能照進。


    迴神時,女孩不見了。漸漸,他也忘了她的樣子。


    和父母大概是什麽關係?是寄宿還是被投資?林涼覺得有個債,刀在頭上等待去還。


    想起曾被幾個年長的表哥挾去喝酒,說帶他這個「正經人」開開眼界。眾人在酒欲裏縱歡,他藏在角落裏沉默地喝水。


    「喝水有什麽意思?」一個人搖頭晃腦地拿走他的水,遞過一杯酒……


    迴到家時有些晚了,阿姨給他開了門,他放了包換了鞋子,準備上樓迴到房間。


    一腳卻蠻力地踢到他的後腰部,弄得他猝不及防地受痛的摔在地上,隻能匍匐著抬臉,看著慢慢落入眼簾的一雙黑皮鞋。


    他苦澀地笑,便撐著雙臂,異常艱澀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柔聲喚了句:「爸。」


    「喝酒了?」林盛不怒而威,站在那兒便似一座山。


    沉啊。林涼忍耐著從腰部開始蔓延的疼痛,咬著牙,才緩緩抬了頭,揚著笑容說:「爸,有幾個表哥邀請,我……」


    老子說話,無話不可。兒子未說,卻已經錯了。


    話還沒有說完,腹部又中一腳,直踢得他連連退後幾步。他的笑容開始龜裂,額角落下幾滴冷汗,腹部疼得像有人用刀在絞。


    他順從地低著頭,準備聽男人的叱罵。


    「讓你別在外麵丟我的臉,聽不懂嗎?!廢物玩意兒!那種地方是你這種人能去的?一天天不好好鑽研學業盡想些歪門邪道,養你真不如養豬!中考都沒考過溫醉清還有臉出去玩?!」


    男人越說越氣,一個巴掌扇來,少年白嫩的臉,霎時起了一片紅色。


    「給老子滾迴房間看書!別讓我知道你幹了什麽不合規的事!學生沒個學生樣。我林盛的兒子怎麽是你這樣?!你多少歲了?!」


    什麽規矩?


    他一下明白了,在父親心中,他永遠隻能是個成年人。孩子的弱小、童真、求慰是可恥的、骯髒的。


    這個家突然讓他冷到手指發抖。


    「對不起,爸,我錯了。」林涼低聲,「我以後隻會把心放在學習上。」


    他平緩情緒,低頭的眼裏淡漠如煙,說話的語氣裏聽不出脾氣。


    「別打了,孩子還要上學,你讓同學們還怎麽看我們家。」


    林涼的母親從臥室出來,打著哈欠。大抵是客廳的動靜打擾到她了,她才不得不盡盡責任似的出來勸說一句,說完又迴房了。


    「滾。」


    林盛怒聲道,說完便上樓迴房了。


    一旁的阿姨習慣性地拿來藥酒和棉簽,撈起林涼的衣服,為他擦拭上藥。


    林涼笑著,禮貌而有風度:「謝謝你了,高嫂。」


    高嫂隻能在心裏嘆氣,她迴他:「客氣了,少爺。」


    他是別人口中完美無瑕的俊俏少年,成熟禮貌。於是大多人視他如溫月,柔意遍照。似乎怎樣的責罵,他的臉上也應該一如平靜,不會因人而轉。


    白色的房間整齊而簡潔,床頭櫃上是突兀的黑色燈盞,發著光。


    地板上躺著幾條金魚,是被人用腳狠狠踩在地上,蹂躪碾壓而死的。木地板上有著未幹涸的鮮血,正在緩緩滑動。


    第二天陽光明媚。


    少年笑容含光,人畜無害般清雅,眸中是對不幸喪命的生物的惋惜。


    「高嫂,我的幾條金魚好像被妹妹拿去玩了,然後……」他難過地低眸,「能麻煩你幫我去花鳥市場再買幾條嗎?」


    謝謝。


    8


    上學了。


    林涼低下眼,神色淡然地走在路上,腰脊的疼痛一陣一陣,像無數石頭撞在骨頭上。


    習慣了。林盛為了顯他的父威,渴望把他塑成一個完美無缺的聽話孩子,稍不順意,就是一頓責罵與毆打。


    外麵的人都說:「林涼真乖。」


    乖,何嚐不是無力的溫順,閉嘴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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