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翕動嘴唇,輕似無聲地說了一句:「……是你?!」


    謝琇:「……」


    她一時間有點錯愕,直到他吐出下一句話。


    「……謝太後?」


    謝琇:!?


    啊,對。


    她怎麽忘了,在她被「特殊研發部」算計進入的那個遊戲小世界裏,她懶得捏臉,從一開始就是以自己的真實長相出現的!


    而且,他是那個小世界裏,唯二的「覺醒者」之一,覺醒了自己全部的記憶,知道了麵容並不完全相像的「謝太後」與「謝大小姐」兩個人就是同一人!


    他的那隻「靈魂印記」的瓶子,應該是已經完全空了,一點點都沒有剩下,已經全數通過那台詭異的遊戲倉,注迴了他的身上才對!


    她是穿梭於這些小世界之間太久,以至於忘卻了自己曾有一迴,在某一個小世界裏,是以自己百分之百的真實麵容出現的!


    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謝琇也不由得有點泄氣,閉了閉眼睛,認輸似的翹了一下唇角,說:「是的,是我。」


    他現在終於捉住了她的一個把柄,會想些什麽呢?


    是暢然的快意?是占據上風的愉悅?是對她咬牙切齒的憎恨?還是亟欲報復迴來的惱怒?……


    她站在那裏,望著站在殿門口的晏行雲,一時間竟然猜不透他究竟作何感想。


    可是他就那麽站在那裏,夜風吹動他半披在身後的頭髮,以及他披在肩上的外袍衣襟。燭火晃動,他仿若被驚動一般地垂下視線看了一眼,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拉緊了即將被惱人的夜風吹落的前襟。


    有一縷碎發被風吹到他的臉前來,橫曳過他白皙俊美、卻顯得有點憔悴的麵容,烏黑的長髮恰巧壓在他的唇縫間,竟然有種無言淒清的美感。


    謝琇:「……」


    她一時無言。


    而晏行雲舉著燭台,就這麽靜靜地看了她一陣子,忽然翹起唇角,無聲地笑了。


    「竟然在這裏還能見到你,這一定是夢吧……」他低喃道。


    這一切的確有些割裂。


    高高的宮牆之外,是熱鬧繁華的街市,笑語盈盈,俗世煙火,人潮與燈海匯成一幅盛世畫卷;然而隔著一道宮牆之內,屬於天子的重光殿燈火偃息,孤冷寂寂。


    統治這錦繡江山的年輕帝王,卻獨自居於他做太子時居住的的東宮之內,神容清減,夜深無寐。


    謝琇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復又記起自己現在隻是個在此世無比尷尬的存在,隻得又停下了腳步,望著年輕的天子,溫聲說道:「……夜已深了,為君之康健計,還應早些休息——」


    她言不及義的關切話語還沒有說完,晏行雲就短促地笑了一聲。


    「中夜黑暗,無人同歸……」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衾寒枕冷,孤身無依,此心惴惴,何以入眠?」


    謝琇:……!


    雖然知道他所說的或許很有水分,但他長得實在好,目下又比從前消瘦了一些些,做出這樣一副惆悵的模樣時,依然令人心下不由一動。


    她忍不住又開口道:「願與君同路者,不知凡幾——」


    晏行雲自失一般地笑了笑,臉上浮現出一絲黯然。


    「可他們都不是朕所屬意的。」


    謝琇:!


    好的,她現在終於證實了自己剛剛的猜想——


    永徽帝顯然是駕崩了。大虞如今的天子,的確就是他,連皇室血統都沒有的小侯爺,晏行雲!


    她不由得有絲感慨,垂下視線,輕聲說了一句:「……還沒恭喜過你,得償所願。」


    晏行雲:「……你說什麽?!」


    謝琇一愣,這才發現自己這句話說在這個時刻似乎有點不合時宜,產生了微妙的歧義。


    她啞然失笑,抬起眼來,誠摯地直視著他。


    「賀你得償所願,君臨天下。」她說。


    爾後,她看見晏行雲的雙唇微微開啟,發出了輕輕的「啊」的一聲。


    有那麽短暫的一霎那,他們就佇立在那裏,相對而視,誰也沒有再說話。


    夜風吹過他們之間,捲起庭院中的浮塵。薄塵沾染在他們的衣袂之上,清冷的夜風,有若蹁躚於他們腳旁的時光的痕跡。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三兩枯葉,打著旋在庭院的石板路上飄墜,又隨著下一陣風飛去了。


    終於,再度開口的人,還是晏行雲。


    他說:「你若願意……將來總有一天,你還是可以做這個『謝太後』。」


    謝琇幾乎是一瞬間就從中理解到了他真正的意思,大為震愕,下意識喃喃了一句「什麽?!」。


    看到她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晏行雲反而笑了起來。


    他朝著她點了點頭,肯定了自己剛才輕描淡寫就說出來的——石破天驚的話。


    「……隻是到了那個時候,我恐怕就不再是能與你分庭抗禮的攝政王了。」他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輕鬆語氣說道,就好像在此與她討論生死,也沒什麽大不了似的。


    謝琇:「你……你莫要說笑……」


    她簡直無法理解晏行雲現在的想法。


    ……是因為終於當上了天子,手握社稷,執掌四海,已經再也沒有什麽人或事能夠阻止他了,因此他才變得百無禁忌,口無遮攔起來了嗎?


    還是因為,他自始至終以為這次相遇,隻是一場夢而已?因此在他的夢中,他大可以信口開河,反正等到夢醒之後,這一切便將消逝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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