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應弦說不出話來。


    確實,他的理智告誡他,應該問更多的問題,仔仔細細盤查,綜合分析,才能確定麵前的「謝大小姐」到底是不是紀折梅。


    但是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的感情和直覺都在叫囂著,說她已經露出了太多破綻了,她說出了好幾句世間唯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對話;甚至就連薑雲鏡,也沒有否認她就是小折梅的事實!


    或許是看著他難以發聲的笨拙樣子,她含著淚光微微一笑,又道:「弦哥,你現在有空聽我背書給你聽嗎?」


    他的心髒微微一悸。


    ……這是小時候的小折梅,曾經常常問他的問題啊。


    於是他便沿著記憶裏的對話,低聲應道:「……你今天學了一些什麽?」


    她笑起來,果真背道:「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她也果然隻背了這兩句就停了下來,微微一皺鼻子,就像童年的小折梅那樣。


    「為什麽要把折梅寄到江北去?」她問。


    那一瞬間,盛應弦的喉嚨似是被一塊大石頭堵住。


    他艱難地唿吸著,好不容易調勻了氣息,才慢慢說道:


    「沒有,折梅不去江北……」


    可是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張開雙臂,一下子將她抱進了自己的懷裏,將她死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牢牢地嵌進自己的懷抱中,再也難以抑製聲音裏的哽咽。


    折梅不去江北,折梅也不去北陵。


    折梅就應該留在這裏,和他永遠都在一起。


    他緊緊地抱著她,仿佛空落落了許久的心終於被填滿了,他那幾乎枯萎的那具徒具皮囊的軀殼也終於完整了一樣。


    他哽咽著,衝口而出的,是他最想問她的一句話——


    「疼嗎,折梅,你疼嗎?」


    他感覺到她微微一愣。


    「什麽?」她問道。


    他辦案無數,也曾經遇到些「借屍還魂」的說法;從前他是不太相信的,可如今他真的遇上了,卻又不能不相信。


    她如今是二十一歲的謝大小姐,不再是從前的小折梅了。換了一具軀殼,豈是那麽容易之事?


    她還多了一些類似仙術的神通——他當初懷疑「定雲道長」的身份之時,也曾經去洞慧觀詳細調查過,可那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坤觀,裏麵的女冠最多也就是替人打卦占卜,算個吉兇而已,根本沒有那些定身之類的神通!


    所以,在分別的這五年,都在她身上發生了一些什麽事?


    假如她不想說,他就不問。可是他很想知道,她疼嗎,難過嗎,害怕嗎,孤獨嗎,恨他嗎?


    他一時間難過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但她卻已飛快地領會了他的意思,默了片刻之後,反而笑了一笑。


    「啊,你說當初在北陵嗎……還是說後來?」她說,「其實不太痛,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謝琇倒是沒有說謊。痛覺屏蔽是個好功能,她每次以身犯險都不忘開啟;而且當初在北陵也是到點下線,所以她其實那時候還能打,可是時間實在不夠了,也隻能賣個破綻,在混戰裏趕緊中一刀,立刻下線。否則的話,她能把北陵上層的那些宗室王爺們如同過篦子那樣挨個砍一刀!


    可惜這些是不能對盛應弦說的。因此她感覺自己那種蒼白無力的辯解說完之後,盛六郎渾身一震,不但沒有釋懷,反而好像更加痛苦了一般,俯下身來,竟然把臉埋進了她的肩窩裏!


    很快地,她就感到肩窩裏漸漸泛起了一股潮意。


    謝琇:!!!


    她震驚得雙臂都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就那麽懸在半空,感覺著肩頭傳來的潮熱濡濕感,喃喃道:「……弦哥?」


    盛應弦沒有說話,隻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像是要把她深深地揉入自己的骨與血中去。


    他渾身顫抖,而這種顫抖甚至通過了他們身軀相貼的部分,漸漸傳到了她的身上去。


    謝琇閉上雙眼,微微踮起腳來,張開雙臂繞過他的背後,緊緊地抱住他。


    盛應弦的唿吸沉重,一下下地響在她的耳畔,就像是受傷的猛獸那般,一唿一吸之間,仿佛正在忍耐著可怕的疼痛和激烈的情緒。


    他好像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有在她耳邊一聲聲低低喚著她的名字。


    「折梅,折梅,折梅……」


    謝琇被他那沉重的傷痛弄得也雙眼濕潤,一陣心酸;但他這一聲聲的唿喚,不知為何又忽然讓她覺得心頭柔軟下來。


    這種笨拙也讓她油然而生了一點好笑和滿心的憐愛。


    她用了一點力氣,拽著他外袍的後襟,生生讓他從她的頸窩裏抬起了頭來。


    這時候她才發現,他的眼眶全紅了,雙眼漾著水光,甚至連那對於男子來說不太科學的長睫都沾濕了,可憐地濕成一簇一簇的。


    他的鼻尖也是紅的,可能這輩子就沒有這麽狼狽又可憐過。


    察覺到她的視線掃過他的臉,盛應弦似乎有些狼狽而羞赧,垂下眼簾,啞聲道:「我……沒想到自己現在竟然成了這個樣子,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並不像你當初所想的那麽好……」


    謝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雙手又改而去捧住他的臉,感覺到指腹之下皆是一片濡濕,不由得撫了撫。


    英明神武的盛侍郎好像顯得更加羞恥了,但他還是溫順地低著頭,任由她撫摸著自己潮濕的臉頰,就像是被水打濕的巨型犬,雖然因為自己好像不再顯得那麽威風凜凜而感到羞愧,但卻依然想要在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人麵前表現出馴良與溫順,好讓對方更加喜歡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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