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鏡被她這麽一拽,總算暫時停下了對盛應弦的討伐。但他身上散發出的怒意很難及時消除,他帶著一點不可置信的神態,轉過頭來。


    謝琇及時在他說出什麽穿幫的話來之前,搶先高聲說道:


    「薑明見,冷靜一下!今天該說的是正事,不是這些——」


    可是薑雲鏡卻好似把她的這種態度視作了背叛一般。他氣得鼻音咻咻,一抬手直指著對麵的盛應弦,喝道: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為什麽還要替他說話?」


    謝琇愕然,「我沒有……」


    可是怒氣沖沖的薑小公子已經火遮了眼。


    他衝口而出,朝著對麵的男人,發出一陣近乎破音的嘶啞咆哮。


    「紀折梅說得一點也沒有錯!盛如驚!你就是個假仁假義、愚忠愚孝之輩!」


    他最後的那句話出口的那一瞬間,室內的空氣驟然凝固了。


    謝琇待要再去捂住他的嘴巴,已經來不及。


    而剛剛還半靠在身後的桌椅上、渾身頹意,垂下視線一言不發地任由薑雲鏡斥責的盛應弦,卻一下子猛地抬起了頭。


    他的瞳孔微微一縮,似乎連咽喉也跟著緊縮了起來,導致他發出來的聲音都有一點失真了。


    「你……你說什麽?!」


    薑少卿剛剛滔天的氣焰戛然而止,驀地腰斬了一多半。


    仿佛剛剛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他的嘴唇翕動了數次,忽然怒道:「怎麽了?你沒聽清楚?」


    盛應弦微微睜大雙眼,右手撐在身後的桌麵上,忽而一用力,站直了身軀。


    「……聽清楚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目光中漸漸燃燒起了兩簇小火苗。


    「可是,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他的聲音低下去,麵色蒼白,可顴骨上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唿吸急促。


    「你……你是從哪裏得知這句話的?!」他憋著氣,數度翕動嘴唇,終於從齒縫間擠出這個問題。


    「這世上……再沒有人……應該知道……才對……」他說得斷斷續續,仿佛心痛到了極處,也茫然到了極處似的。


    薑雲鏡愕然地微張著嘴,血一瞬間就衝上了他的頭頂,他那張本就白皙的臉孔幾乎漲成了血紅。


    「你……我憑什麽要告訴你!」他反而喊得更大聲了一些,然而任是誰都能看出那隻是一種虛張聲勢而已。


    盛應弦死死地盯著他。


    「……所以,確實是有人告訴了你。」他一字字地,咬牙切齒一般地吐出這句話。


    薑雲鏡:「……」


    他色厲內荏地狠狠瞪了盛應弦一眼,卻並不再答話。


    可盛應弦似乎已經做出了結論。


    他一個箭步沖了上來,一把揪住薑雲鏡的前襟。


    「是誰……誰對你說的?!」他厲聲追問道。


    薑雲鏡的目光東飄西飄,聲音聽上去也完全沒有剛剛的氣勢了,而是有些發虛。


    「是……是宮裏……」他模稜兩可地說道。


    「說謊!」盛應弦厲聲道。


    「當時……不可能有外人聽到這句話!」他急切地爭辯道,「以我的耳力,根本沒有聽到附近有任何人埋伏……這世上,應該知道這句話的人,除了我之外,隻有……隻有……!」


    好像是狼狽倉皇到了極點,薑雲鏡反而平靜了下來。他並沒有直接伸手去解救自己被盛應弦揪住的前襟,而是握住盛應弦那隻手的手腕,手上微微加力,冷笑著直視盛應弦的臉,反問道:「隻有誰呢,盛如驚?」


    盛應弦臉上的血色在那一霎倏然褪盡了。


    他們兩人,就像兩隻野獸,遍體鱗傷,血痕累累,卻還要不死不休一般地,彼此較著勁,咬著牙,相互角牴,撕扯對方的傷口和血肉,沒有一個人肯放手,肯放過對方,肯低頭認輸,說自己所堅持的是錯誤的——


    謝琇的胸中忽然湧上了一股巨大的忿怒與悲傷,以及更為巨大的痛苦。


    這種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


    這是她第一次,被現實清清楚楚地正麵擊中,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留下的痕跡,與命運播弄的悲傷,究竟能夠給被她留在身後的人,造成多麽巨大的影響。


    這並不是她第一個離開之後又返迴的小世界,但之前的那些小世界,基本上都是需要返工的小世界——也就是說,她的切入點永遠是「重新開始」,是一切的開端,是好感度歸零、需要她重新再來的時刻。


    她並不需要麵對眼前的這一切——麵對數年後的世界,看到當初的相遇和沉重的情感牽繫,是如何深刻地改變了一個人,甚至將對方原本光鮮明麗的世界摧毀成了一片廢墟……


    一股陌生的衝動在她的胸口鼓盪著。那種衝動讓她的心髒跳得飛快,一下一下,好像馬上就要化為青鳥,衝破胸膛,飛向天空——


    她脫口而出:「弦哥!放開薑小公子吧!那句話,是我告訴他的!」


    女子的聲線本就清脆,落在日暮時窗外略顯昏暗的廳堂裏,更是顯得石破天驚。


    盛應弦的身軀猛地一抖。


    他的右手仿佛一瞬間就失去了力量似的,陡然鬆開。


    而失去了這股力道牽引,薑雲鏡控製不住身體的重心,一連倒退了好幾步,直至砰地一聲,跌坐迴了一張圈椅之中。


    他斜斜倚坐在圈椅上,似是要抬手撫平胸前被他抓皺的衣襟,但手抬到一半,卻轉而掌心向外、手背在內,蓋住了自己的眼睛,發出一陣低低的、沙啞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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