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不夠誠實,他向俞遠敘述的版本裏,隱瞞了自己曾經對衛恆不清明的情愫,隱瞞了程子凱糾纏他的真實原因,更隱瞞了自己其實和程子凱一樣,本質上都是對同性有著噁心欲望的異類。


    漏洞百出,俞遠那樣聰明的人,不會毫無察覺。


    虧他前一秒還覺得自圓其說,矇混過關。


    夜風肆起,皮膚與蔓著濕氣的布料相貼,讓人不受控製地打激靈。


    「穿這個吧。」熟悉的聲音突然在窗簷邊響起來,向野一驚,低頭朝那隻遞來藍白色校服外套的手腕看去。


    俞遠從窗簷後現身,「你這樣吹著夜風走迴去,明天會感冒。」


    向野從驚訝落迴平靜,眉眼漸彎,一點點恢復出俞遠熟悉的、戲謔到有些欠揍的模樣。


    「空穿啊?」


    俞遠皺了皺眉,揚手將外套披頭扔到他臉上,嫌棄道:「愛穿不穿。」


    幹淨整潔、熨燙得當的校服,帶著從未在別人身上聞到過的特殊味道,順著鼻腔向上,竄進承載記憶的地方。


    向野拽下蓋在眼前的外套,笑容沉下,視線越過窗簷,看向那道漸遠的挺拔背影。


    為什麽會覺得難以啟齒呢?


    他直麵程子磊視他為血仇的恨,坦然接受自己父親無緣由的憎。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不是一個懼怕「厭惡」的人了。


    可麵對俞遠,他還是下意識地藏起那部分不為人知的真實,再一次利用對方不會追問的善良,做堂而皇之的偽裝。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實在太特殊了,在他以往的人生裏,沒有一個讓他費盡心機避免對方對自己產生一丁點厭惡的人。


    忐忑惴惴如麵對一張過於昂貴的紙,反覆膏墨仍不敢著落的筆。


    能書寫什麽?


    墨筆的世界是無底的黑,怎麽寫都寫不出奇光異彩的嚮往。


    腳步在鋪滿落葉的道路上並行,校服拉鏈與皮膚相貼產生的時有時無的涼意,最終被體溫所熨熱,服帖地停留在少年人平坦溫熱的心口。


    「你的車呢?」向野雙手插在兜裏,走得散漫。


    俞遠身上隻剩一件單薄的t恤,聲音透著點涼,「你是不是記性不太好?你那位藍毛朋友綁我的時候,可沒連我的車一起綁。」他攥了攥掛在右肩上的包帶,眼神轉向向野,「丟了的話,找你管賠嗎?」


    「找我的話,」向野聳了聳肩,挑眉道:「我就隻好以身作賠了。」


    俞遠一時無語,目光掃過向野隱約露出的胸口。


    自己那件校服套在對方身上,拉鏈放得極低,形成一個怎麽看都透著股濃濃不正經的深v。


    「神經。」俞遠吐出兩個字,錯開眼神,繼續邁步向前。


    向野走迴他身側,慢慢跟上腳步,「車子在大院保安亭那兒,讓大禹幫你推過去了。」


    「那位甜橙朋友?」俞遠漫不經心地問。


    向野笑了一聲,「你們學霸記人都是論味兒記的嗎?」


    「沒辦法,你這軍團裏的人,一個個屬性都太過明顯,我們學霸很難不做到過目不忘。」


    「這麽厲害?」


    俞遠沒迴他的調侃,腦海裏浮現出幾個鮮艷的腦袋,和那晚在燒烤攤上賈仝向他介紹的名字一一對上號。


    今晚綁他的藍毛傅寧,是個比胡誌成還沉默寡言的人,年紀稍長,一張冷臉,就之前麻利綁人的動作,能看出身手很好。


    向野口中幫他收車的大禹,是橙色腦袋陳軒禹,嗓門極大和賈仝有得一拚,玩牌劃拳搖色子,手上動作都非常快,也不難猜出以前是幹什麽的。


    除此之外還有個黃毛,黃文昊,這人俞遠在街道派出所附近見過好幾次,好像家就住那一道兒,瘦瘦小小的一個,很機靈,他後來迴憶過,最開始向野安排來跟蹤他的人,就是這個黃文昊。


    召集這樣一幫人跟在身邊,怎麽看都帶著些不良的企圖。


    向野似乎是看出他的想法,淡然開口,「長街能念到初中的孩子,一般都習慣性地抱團,因為在學校裏,除了同樣出自這裏的人,你幾乎交不到別的朋友。」


    俞遠微怔,他聽說興陽有學校曾經發生過因為監考老師查處作弊學生,而被多人持刀砍死的報復事件,始作俑者毫無意外就是出自長街。


    向野腳步向前,繼續道:「我和賈仝、胡誌成從小一起混大的,玩這麽久大概是因為同批孩子裏隻有我們三個還在上學。黃文昊是胡誌成家網吧的常客,也算是從小認識。」


    「至於陳軒禹和傅寧,這倆人一個是因為偷東西偷到我家店裏被風箏當場逮住;另一個是因為打架砸了人家一輛進口機車,被人揍得滿臉是血,上門修車沒錢付修車費,被我師兄留在店裏打了半年工抵帳。」


    向野輕笑兩聲,「從我有記憶開始,長街就是這樣。這地方就像是一個天生的罪場,在興陽,長街的出身就像獲罪之人臉上的刺字,一旦被刺上,就意味著沒有未來。當然,這個範圍不包括你,你不屬於長街。」


    腳步一點點踏向分岔路口,路燈照亮無人的街道,在地上投出兩道平行的長影。


    大概是被風吹得有些冷,話音落下,向野就把校服拉鏈拉到頭,下頜微微縮進領口裏。


    俞遠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對方被照得有些透明的耳廓上,現在這個幹淨細碎的短髮,已經不足以遮擋那道駭人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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