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敲了敲門,恭聲道:「客人到了。」


    屋門被人從裏麵打開,正對著的方向擺放著一張桌子。


    桌上,一盞燈燭散發著幽幽的微光。


    旁邊坐著個身姿端正的青年,眸光鋒利,手指正摩挲著腰間的佩劍。


    是賀止戈。


    副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對來人做了個請的動作。


    進房的隻有兩人,其餘人留在了民房外麵守衛著。


    房門關上,本就狹窄的小屋子更顯得逼仄起來。


    為首的人將頭上的鬥篷放下,捲髮蓬鬆地敞開。


    燭光映亮一張俊美邪肆的臉龐。


    他很年輕,骨相很深,挺直的鼻根高而流暢。


    黑長的眼睫傾覆,投下淡淡的陰影。


    幾縷長發編成了小辮,尾端處用細細的紅繩纏繞成一圈又一圈。


    露出來的半邊耳朵上,掛著銀蛇耳飾。


    蛇眼上嵌著碧綠寶石,折射出深深淺淺的光。


    年輕男人轉過身,帶著侵略性的目光落在賀止戈的身上。


    賀止戈同他不避不讓地對視,目光交鋒之間,皆是無聲的刀光劍影。


    「摩羅阿淩?」他問。


    對麵的男人勾著唇笑了下,自然而然地在他對麵坐下。


    他靠著椅背,像是沒骨頭似的,姿態慵懶,望過來的目光輕慢。


    外麵天還沒完全亮,屋裏的光線昏沉,燭光將那張雌雄莫辨的臉映出幾分柔和。


    有那麽一瞬,賀止戈突兀地想起了皇姐。


    大約是因為尤聽的麵容和麵前的人,都帶著幾分肆意的艷麗。


    不過很快,賀止戈就清醒過來。


    麵前的男人並非那宮廷裏的柔弱公主,而是能和他勢均力敵的草原狼。


    艷麗的外表下,埋著寒意森森的白骨。


    摩羅阿淩挑眉看他:「傳聞中的三皇子,原來就長這般模樣。」


    語氣裏帶了幾分嫌棄似乎並不是很滿意。


    他說的不是烏金國語,而是一口流暢的官話。


    「烏金國王子,也沒有生出什麽三頭六臂。」賀止戈冷冷地迴敬道。


    「廢話少說,」他盯著摩羅阿淩,「你應該清楚,這次約談是為了什麽。」


    摩羅阿淩眯起眼:「清楚,自然清楚。」


    他唇角上揚起饒有興趣的笑容:「三皇子想要皇位,竟然將希望放在了我們這多年的死敵身上。」


    賀止戈是想和烏金國達成合作,借用他們的兵馬,圍困牽製住其他地方的兵力。


    這樣,他的青冥衛就能夠長驅直入,坐擁京城。


    而賀止戈所要付出的代價,便是邊境的幾座城池。


    這辦法,無異於與虎謀皮。若是傳出去,便是通敵叛國的罪名。


    不過賀止戈不在乎,對他來說,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他笑了聲:「戰場之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這個道理王子應該比我更懂不然,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摩羅阿淩愉悅地大笑,忽然問:「三皇子,用你們的話來說,本王與你現在,算不算……狼狽為奸?」


    賀止戈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旁邊的幕僚和副將連忙投來安撫的目光。


    他壓下心頭的火氣,冷聲道:「大戰一觸即發,王子若是有空閑,還是多考慮一下後麵的計劃吧。」


    屋外傳來雞鳴,晨光初升,賀止戈領著人離開了民房。


    摩羅阿淩仍然坐在原位,伸出手指,百無聊賴地落在燭焰的上方。


    微燙的溫度灼著指尖。


    「王子,」跟他而來的副官道,「賀止戈這人能信嗎?」


    賀止戈應允了他們許多條件,言明登位後便兌現。


    但這畢竟不是能放在明麵上的事情,若是他反悔,他們豈不是隻能吃啞巴虧?


    摩羅阿淩手上用力,神色淡然地用指尖將燭焰按滅,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光線忽暗。


    他笑:「他不可信,難道我就可信了嗎?」


    賀止戈的提議確實很讓人心動,可惜,他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


    京城裏接著過了幾天風和日麗的日子,但沒人覺得欣悅。


    這更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平靜得令人心煩意亂。


    夜幕降臨,一匹快馬在朱雀街上飛馳,打破了這寧靜的氣氛。


    馬匹停在了公主府的門前,報信的人急聲喊道:「陛下要見公主!」


    尤聽被緊急召入了宮裏。


    夜裏的皇宮依然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總覺得今日的皇宮格外森嚴肅穆。


    宮女掀開珠簾,她抬腳走了進去。


    殿內,明黃的身影躺在床上。


    那道曾經英武的影子,被藥物侵蝕,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寧景帝瘦了許多,眼窩向下凹陷,神色虛弱,骨廋如柴。


    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尤聽心靜如水,內心毫無波動。


    她自顧自地尋了張椅子坐下,問道:「父皇深夜詔我前來,是有什麽要事嗎?」


    語氣冷淡而隨意。


    她知道麵前的男人行將朽木,但那又與她有什麽關係。


    她們之間,本就連一點薄弱的親情也不存在。


    寧景帝艱難地側過頭,深深地凝望著她,像是想從她那張臉上,看見故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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