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魚不在,方問黎身上那股冷意自然而然凸顯。好在麵對的是小孩,是哥兒的弟弟,他不至於冷著人。


    方問黎:「想念書?」


    陶青嘉手中筆是人用過的舊毛筆。紙是最次的草紙,墨水滴上去頃刻就能暈開。


    條件如此,但小孩練字卻坐得板正。


    整張紙寫完,他就像一顆小鬆柏,內裏端正且堅韌。


    小小年紀,比常人多一分的專注。眼神澄澈,也不懂得掩飾不住那份求知若渴。


    陶青嘉落下最後一筆,才抬頭看他。


    方問黎:「你大哥哥應該想送你上學。」


    陶青嘉卻是搖頭。


    說了一句:「謝謝哥夫。」


    方問黎並未將他當做什麽都不懂的小孩,衝著這一句「哥夫」,隻道,「有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小孩轉身迴去,繼續練他的字。


    方問黎也不多問,隻指教導完自己該指教導的,隨後離開去找陶青魚。


    *


    留在陶家吃過午飯,方問黎就跟著孟氏告辭。


    農家人成親不講究那麽多。


    生辰八字給過,待那邊合了八字,算了日子。兩邊一商量差不多就能定下成親的日子。


    金烏西墜,雲如彩緞鋪了半片天。橘紅到深紫的過度,似瑰麗的綺夢。


    夜色收盡最後一片紫,幽暗的遠山響起低鳴鳥叫。


    陶家人各迴各的房間,油燈逐漸熄滅。


    方霧照舊給陶大郎按著身子,湊在他耳畔小聲說著家裏發生的事兒:「今日方家來提親了,家裏也同意。那孩子滿心滿眼都是咱魚哥兒,我瞧著人不錯。」


    「你也不快點醒來,哥兒出嫁你都看不著。」


    按著按著,方霧累了。


    他躺進被窩,抓住自家相公的手掌,下巴窩在他肩膀。


    「你說哥兒要是挨欺負……唔!」


    方霧瞬間睜大雙眼,握住男人兩根手指。


    「你是不是聽得到我說話!聽得到你就動動手指,再動一動……」方霧聲線顫抖,即使看不清,黑夜裏仍舊緊盯著男人的臉。


    忽的,手心微癢。


    方霧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


    反應過來,他緊緊抓住男人的手指,幾乎是喜極而泣。


    「陶興永!你嚇死我了!」


    手指又是一動。


    方霧挨著男人蜷縮,大滴大滴的淚珠沿著臉頰滾落,滑過陶大郎的脖子。


    怕出錯,方霧飛速吸氣,啞聲道:「再在我手裏點兩下,再點兩下。」


    他放輕唿吸,等了許久。掌心的觸感不敢錯過分毫。


    果真,極其緩慢又輕微的兩下。


    方霧立馬掀開被子爬起來,甚至顧不得敲門直接進了隔壁陶青魚的屋子。


    陶青魚猛地坐起來:「小爹爹?」


    黑夜裏隻有一個輪廓。


    「小魚、小魚……你爹,你爹他能聽到我說話!」


    「真的!」


    陶青魚翻身爬起,鞋子都顧不得穿,徑直跑到隔壁。


    等方霧將油燈點亮,又像剛剛那樣叫人的時候陶大郎卻是沒反應了。


    陶青魚怔然看著那雙皮包骨的大手。


    「小爹爹。」他神色倉皇。


    方霧嗚咽著一把將他抱緊。


    「小爹爹沒感覺錯,你爹就是聽見了我的話。我還叫他點了我的掌心。」


    「不會錯的。」


    陶青魚眨了眨眼,後知後覺感覺到冷。


    他看見同樣穿得單薄的方霧,立馬給人塞進了被窩。


    他握住方霧的手道,油燈映照著杏眼中的鎮定。「這事兒暫時不跟家裏說。」


    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好……我知道。」


    一時慌亂,方霧才叫醒了陶青魚。這會兒估摸了下時辰才覺著不妥。


    哥兒明日還要進山忙。


    他趕忙催促道:「你快去睡覺吧。」


    陶青魚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也沒見著他爹有反應。他打起精神對方霧笑了笑,還是起身吹滅了油燈。


    方霧情緒依舊如海浪奔騰,他額頭抵著男人肩膀。


    「相公,可不要魚哥兒失望。」


    「你慢慢來,別急別慌,無論多久我們都等著你。」


    *


    次日。


    用過朝食,陶青魚將背簍背上。


    方霧再三叮囑:「不能往深山裏走,天黑之前必須到家,你要是沒迴來我就進山找。」


    等陶青魚再三保證,他才鬆口。


    以前陶青魚不是沒進過山裏。但因為之前陶大郎出了事兒,方霧就對那片山林敬而遠之。


    知道哥兒不是一個人,方問黎會過來,方霧才能稍稍放一點心。


    沒等多久,方問黎上門了。


    他進屋招唿了陶家長輩,隨後便跟著陶青魚從院子西邊進山。


    陶青魚還想著昨日的事兒,他偏頭看了一眼方問黎,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


    「我小爹爹說……我爹對他說的話有反應。」


    方問黎一頓。「叫周令宜來看看。」


    「前不久才看過。」


    說的話仍舊是那些,就怕這一次還像之前那麽說,他怕他小爹爹受不住。


    他沒親眼看到,心中也跟著不確定。


    方問黎:「一月紮一次針,這個月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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