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樓什麽也聽不到,除了自己沉重的唿吸,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詭異,隻看到麵前全都是黑色的鬼影,有一個白色的魂正在前方,時凝時聚。


    他走出一步,四周的鬼影吐出血來,地上生出了朵朵紅蓮,紅蓮中又冒出了尖銳的刀尖。


    每走一步,腳底便要從刀尖上行過,一陣又一陣地劇痛讓他暈眩。


    『殺了他……殺了他……』


    他大叫著,掌風向前砍下。


    「公子小心!」什六夾著受傷的柳白真朝旁邊滾去,避開那道掌風,那掌風竟然將地上砍出了一道極深的溝。


    「困龍陣!」什六放下人,沖秦鳳樓身後大吼。


    其餘六名護衛閃到六方,伸手便擲出黑色的繩索,另一邊的人立刻接住繩子末端的精鋼手環,什六手腕快速轉兩圈,轉頭對柳白真喊道,「公子,撿起最後那根繩子!」


    柳白真想也不想立刻撲過去,將地上的鋼環扣住,然後猛地後退。


    加起來一共八人,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後退三步,手裏的繩子交錯成網,圈出了中間那個瘋狂大吼的男人。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秦鳳樓完全失去了神誌,他從肩膀到腿完全被繩索捆住,發瘋一樣朝他們衝撞,但八個人配合無間,無論他朝那邊沖,都會一起移動,保持著繩索收緊的狀態。


    護衛手中的繩索通體烏黑,隱隱可見精鐵打成的細絲,硬生生勒入了他的皮膚。


    「收————!!!」


    什六吼道,八人便互相交錯,瞬間將秦鳳樓徹底圍困。


    「啊啊啊啊——」秦鳳樓倒在了地上,血淚滿臉,大喊大叫著用力地撞向地麵,很快撞得滿頭是血。柳白真渾身發抖,鬆開鋼環撲過去抱住他。


    什六焦急喊道:「公子小心啊,他會咬人。」


    「唔——」柳白真抱住他的腦袋,已經被他一口咬在了肩膀。


    秦鳳樓瞳孔驟縮,死死咬住他的皮肉不放,頭髮被汗水和血糊在臉上,誰敢信,這是風光霽月的秦迴風?


    柳白真摟著他不肯放手,痛哭出聲。不知道是痛的,還是傷心的。


    結束了,所有一切都結束了,他想,秦鳳樓無可挽迴了,他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


    這一刻讓他覺得比當初自己被嬋禮刺了一劍,獨自躺在樹林裏等死還要令人絕望。


    什麽叫萬念俱灰,他現在就是。


    「讓開讓開,別擋著我。」蒼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老巫祝走過來,一看,眉心忍不住緊皺,他已經拚了老命去喊救兵,怎麽還是鬧成了這樣?


    他抬手將金針刺入秦鳳樓的頭顱。


    柳白真隻覺得肩膀一沉,傷口一股熱流湧出,疼痛難忍。他用手托住秦鳳樓,倉皇地抬頭望著老巫祝:「白大人——」話沒說完,已經哽咽的說不出來。


    「別哭,救得了!」老巫祝讓他把人放平,「我先安撫他體內的蠱蟲,等他狀況好些,再給他驅蠱。」


    柳白真和什六幾人精疲力盡守在旁邊,看著老巫祝施針,又燃燒了一種草,空氣中散開一股古怪的味道,聞上去冰涼,順著鼻腔而下,不一會兒,眾人竟慢慢平靜下來。


    躺在地上的人也從抽搐中緩過來,歪著頭昏過去了。


    白容把著秦鳳樓的脈,忍不住嘆氣:「他的意誌之強悍,已經是老夫平生見所未見的了。尋常人若是中了這癲蠱,不出五年便要徹底變成個瘋子,他竟然能堅持將近十年。這次隻怕是入穀時候的瘴氣影響了蠱蟲,才會令他開始噩夢不斷,開始失控。」


    再一受刺激,可不就發作了麽。


    柳白真又是內傷,又是咬傷,勉力撐著問他:「白大人,可否盡快為他驅蠱?」


    他不敢再賭秦鳳樓的理智了。


    家人慘死對秦鳳樓的影響太深,那仇恨經年壓抑在這人心底,已經釀成了劇毒。


    他不在乎秦鳳樓怎麽去報仇,但至少要把蠱蟲除掉。


    「你們今晚替他療傷,再服下我熬的藥,明日看一看他的情況。」老巫祝見秦鳳樓的慘狀,也不忍心。


    年紀大的人最見不得年輕人自毀。


    「多謝大人。」柳白真躬身想要道謝,下一秒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公子——」


    萬山城下起了連綿不絕的細雨。


    白水拎著食籃慢慢下山。


    他路過一片空地,見到處都是斷樹和零落的草葉,忍不住嘆氣。他拎著籃子走進巫祝的院子,什五正靠在門邊的小板凳上,用手搗著藥材。


    「還沒醒?」


    白水憂心問道。


    什五搖搖頭:「巫祝說他那天被打傷了心脈,反正已經……不若多睡兩日,省得過於傷心,累及傷勢。」


    「已經三天了,」白水沉聲道,「總要麵對現實。」


    什五苦笑:「我怕公子知道了,會提著刀去殺人呢。」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屋子角落的水缸上滴滴答答的,一看,是屋頂漏水。往日萬山城從未這麽長時間下雨,是以老巫祝沒想過還要補屋頂的茅草。


    老巫祝還在裏屋研究他那驅蠱的藥丸,麵前盆盆罐罐的,全都是蛇蟲。他的身後有一張緊挨著窗戶的竹床,就是什五前幾天躺的那一張,現在讓給了柳白真。


    「你們去喊醒他吧。」他看見兩人,隨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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