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周家會這麽突然對林純拋來橄欖枝。


    更沒想到,在那些和女人一起度過的日子裏,他竟久違地找迴了一些當人的溫暖。


    不像是那些總在他的背後對他古怪的打扮還有傷疤竊竊私語的路人,林純看待他的眼神裏從未有過那些東西。


    甚至,連悲憫都沒有。


    她就像是許久沒見的太陽,毫不介意地對他揮灑光明。


    自從事故之後,於光明已經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感受,甚至,他又開始笑了,即使一開始隻是逢場作戲,但後來卻都是發自內心的。


    他開始慢慢嚮往太陽,而太陽也如他所願,一直在他身邊。


    明明他已經想好了,等到把周霖送走了,他就會好好地照顧林純,等到未來周霖幫他完成了報仇,再想辦法讓這個孩子迴到他們身邊就好了。


    在最初,林純也是同意的。


    無論怎樣,周霖終歸是周長石的兒子,而如果將他強留在自己身邊,這孩子就會和她一樣,辛苦地度過後頭的十年。


    趁著周霖還小,或許還可以讓他脫離這樣的地方,去更好的家裏,過上更好的生活。


    林純答應將周霖送迴周家,本來一切都是按照計劃進行。


    然而,在那之後的某一天,林純卻突然反悔了。


    「果然,還是不想讓他去做一個永遠抬不起頭的人。」


    於光明永遠記得那一天,林純在他麵前臉色蒼白地抹淚:「去了周家,那裏沒有人會把他真正當做家人,這孩子的性子倔,難道要把自己的身世永遠當做秘密,永遠見不了光嗎?」


    彼時的於光明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竟講不出一句可以反駁的話。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見不了光的痛苦。


    林純擦掉眼淚,在他麵前露出堅定的神情,微笑道:「我會再去打一份工,爭取讓他去好一點的學校的,反正現在小霖也有戶口了,拿到周家的補償款,我會讓他好好長大的。」


    他的太陽,從那一刻開始,照在了一條和復仇相反的道路上。


    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報復周長石,讓他為自己從此陷入黑暗的人生付出代價……在這個計劃裏,周霖是一顆必不可少的棋子,他必須要迴到周家。


    黑暗已然在他心中生長了數年,而即使是要背棄他的太陽,於光明也無法放棄復仇。


    離周家打款的日子還剩下半個月,一切都還有迴轉的餘地。


    在那一天清晨,送周霖去學校後,於光明在出租房的天台找到了正在晾衣服的林純。


    陽光刺眼,站在太陽下的林純白得近乎透明,她微笑著對他招手:「於先生,今天太陽真好,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要不我們出去轉轉吧。」


    於光明心裏裝著勸說她將周霖送迴周家的話,隻覺得那天的林純似乎對他更加親昵了一些,甚至主動上來挽著他的胳膊,想要將他拉去太陽下。


    於光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開口的,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太陽已然不再笑了。


    林純皺起眉看著他:「小霖是我的孩子,即使是在我身邊,他也會好好長大……這不是自私,我隻是想讓他像是個普通的孩子一樣,過在陽光下的生活。」


    於光明依稀覺得女人的眼底有失望,她低頭輕輕說了一句:「於先生,你別再勸我了,這件事我已經決定好了,即使是你也無法改變我的決定的。」


    說完,女人拉開天台的鐵門便要下樓,而於光明看著她的背影,甚至連唿吸都變得急促。


    復仇的慾念還有對太陽的愛意在反覆撕扯著他,他身上冒汗,血卻是冷的。


    是那個人,奪走了他站在光下的權利,也是那個人,讓自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裏。


    而明明……就可以有兩全的路……


    隻要林純肯同意將周霖送迴去的話。


    想到這兒,於光明忽然上前抓住林純的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林純給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開始掙紮起來:「於先生!你要幹什麽!」


    「為什麽,你就不想讓小霖過上好日子嗎!」


    「小霖現在就在過最好的日子!」


    「不要再自己騙自己了!」


    在一瞬間,於光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恨意。


    他想到林純即使被周長石傷害成這樣,最後卻仍然在冥冥之中做了他報復周長石路上的絆腳石……


    就好像是被自己的太陽所背叛,於光明手上的力氣倏然便失去了控製,隨後隻聽一聲尖叫,林純被他直接推下了陡峭的台階。


    他的太陽,變成了一團火焰,簌簌地滾落下台階,最後,在一片血泊裏慢慢熄滅了。


    光消失了。


    想到女人緊閉的雙眼,即使時隔將近二十年,於光明還是能感受到那種寒意。


    他看向周霖背後的林純,不知什麽時候,她已變成了雙目泣血的模樣,好像是黃泉路上的修羅,在黑暗裏等著他。


    「你媽媽她……是被我殺死的。」


    於光明絕望地笑起來,無法逃避的事實最終還是被擺在了檯麵上。


    他親手殺死了,他此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於光明看著麵前麵色慘白的年輕人。


    這個原來被他試做棋子的孩子,在這二十年來,卻慢慢變成了他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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