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桃抱著手臂,目光銳利地看著遠處的一家四口,父母牽著兩個孩子歡快地向遠處的沙灘跑去,就像是這個城市裏的大多數人,他們盡情享受陽光下的生活,從未想過,就在同一片大地上,還會有人生活在陰溝裏。


    陽光之家是紅桃和老貓長大的地方,但是,它的存在卻和陽光沒有任何關係。


    直到今天,紅桃還記得院長說,他們這個地方,有的隻有一些不值錢的孩子。


    弱智的孩子,殘疾的孩子,血友病的孩子,又或者是,沒人要的孩子。


    在管得不算嚴的那些年裏,經常有驚慌失措的父母偷偷在淩晨出現在陽光之家的門口,他們將懷裏的包裹急匆匆地丟下,在裏頭塞上十幾塊錢或者一隻冷饅頭,緊跟著就如同逃命的野狗一樣逃離了這個城市。


    後頭,隨著陽光之家的床位變得緊缺,為了杜絕這種情況發生,院長還特意招來一個新的保安,又因為給的錢不多,便對保安帶來的小拖油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紅桃和老貓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長腿。


    雖然擁有著「父母」這樣稀缺的資源,但在陽光之家裏,長腿的日子卻可以說是相當不好過。


    紅桃剛來的幾年,幾乎一到夜裏就能聽見門口傳來的鬼哭狼嚎,一直到院裏的其他護工受不了,皮帶抽打皮肉的聲音才會停下。


    在這點上,老闆的騙術非常高明。


    長腿背上的每一條傷疤都是真的,他對老林的憤怒也是真的,也正因為如此,即使是在酒精作用下,他的台詞也絕不會露出破綻。


    「隻是沒想到這個兔崽子竟然真的這麽多疑……多虧了老闆想到了他會跟蹤長腿。」


    紅桃笑了笑,對於老闆的能力,她從來都很相信。


    要不是老闆,她現在可能還在什麽小飯館裏露大腿賣啤酒,而老貓也沒辦法規律地用上藥。


    雖然最終出了岔子,但是他們也並不是沒有收穫。


    不是所有人都會帶著榔頭去跟蹤別人。


    紅桃想起那天,她和老貓看著齊東戴上了口罩和帽子,揣著鼓鼓囊囊的袖子小跑進菜市場,從那一刻開始,紅桃就知道,如果長腿沒有按照老闆說的去見老林,恐怕齊東就會對他動手。


    「要騙到一個多疑的人,首先要製造一些謊言讓他『識破』,隻有讓齊東覺得自己是掌控局麵的那個人,他才有可能會毫無知覺地走進陷阱。」


    紅桃將老闆的話記得隻字不差。


    他們已經將齊東逼到了極限,離讓他說出秘密隻差一步了,原本紅桃覺得在這時被發現是滿盤皆輸,但老闆說的「將計就計」卻點醒了她。


    「識破」並不意味著騙局的結束。


    紅桃恨道:「到這份兒上齊東都沒有報警,說明他不敢去招惹警察,手一定不幹淨……所以肯定是他,為了保險金殺死了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對於陽光之家的孩子們來說,這原本應該是一個非常陌生的詞。


    在 10 歲之前,紅桃腦中的爸爸媽媽總共有三種形象。


    第一種,是將她賣掉的人。隔著麵包車骯髒的窗子,她在自己唿出的水汽裏看見他們遠遠眺望的臉,模糊得像是一團鬼影,慢慢消失在路的盡頭。


    第二種,是將孩子丟掉的人。陽光之家的所有孩子嘴裏都有一個爸爸媽媽,像是塊咬不爛的骨頭,在茶餘飯後總要拿出來講,有些孩子講著講著就摔掉了碗筷,還有一些講著講著就哭了。


    最後一種,是永遠和她沒關係的人。那些來到院裏挑選孩子的夫妻,小心翼翼地躲開癡傻兒的擁抱,一個個床位看過去,然而,每每到這時候,紅桃就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


    院長說,她和姐姐是院裏最漂亮的孩子,臉蛋最嫩,嘴巴最紅,所以,像她們這樣漂亮的孩子,去別的地方會受欺負的。


    和老闆相比,院長並不是個高明的騙子。


    早在紅桃第一次被單獨帶進辦公室的那天,她就識破了院長的謊言,姐姐將她從窗戶抱出去,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說,她一定會想辦法。


    後頭姐姐又救過她很多次,一直到 12 歲姐姐被人領養了,在臨走前,她留下了最後一份禮物。


    「爸爸媽媽。」


    那對夫妻讓紅桃和老貓這麽叫他們。


    和以往不同,他們來到院裏便直奔院長辦公室,說他們想要資助兩個孩子,一個患有輕度血友病,還有一個則是被孤零零留下的妹妹。


    也是直到那時紅桃才知道,原來姐姐已經悄悄給外頭寫了好多封的信,她偷偷把信交給長腿,讓長腿攔住馬上要上車離開的夫妻,說院裏有孩子非常喜歡他們,但是院長卻不讓他們露麵。


    而在夫妻倆的堅持下,院長才終於不情不願地將紅桃叫了出來。


    「我姓齊。」


    男人看起來並不富裕,但他卻拿出了很多小零食塞給紅桃和老貓,樂嗬嗬道:「雖然我隻是個超市保安,但是這點小東西還是可以帶給你們的。」


    男人說完,他身旁的女人又拿出了幾本舊書,紅桃注意到封麵上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名字。


    齊東。


    女人說:「這是我兒子看的閑書,天天看都影響學習了,你們拿去看吧。」


    又過了很久,紅桃才知道「爸爸媽媽」之所以要在孤兒院資助兩個孩子,是為了給他們不爭氣的兒子樹立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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