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老天爺故意存了逗弄他的心思,時間一長,竟真的讓他翻出些東西來。學校往西南兩個街區有家咖啡店,外觀上看和梁季澄第一次請他吃飯的那家死貴的西餐廳有幾分相似。這麽多年過去,江冉始終對那頓飯的價格記憶猶新,現在想來,店裏雖然味道不怎麽樣,裝修方麵卻是深得真傳,模仿的十分精妙。


    那天江冉正如往常一樣在地圖上亂點,匆匆掠過咖啡店時,目光掃到門口一個正要進去的人影。盡管隻有短短一瞬,但下一秒,一股強烈的直覺將他抓了迴來,莫名的衝動排山倒海般從胸口直擊天靈蓋。


    他愣了片刻,連忙倒迴去,放大,再放大…


    江冉盯著屏幕上因為放大到極致而有些斑駁的色塊,簡直不敢相信。


    盡管隻是一個模糊的背影,但他還是可以肯定那就是梁季澄——他朝夕相處了十六年的人,絕無可能認錯。


    是夢嗎,他竟然真的在異國的領土上,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命運的一把齒輪,沉重又笨拙地轉動著,偏偏在此刻完成了交匯。


    感謝老天爺。


    感謝現代社會高科技和發明衛星地圖的人。


    江冉細細描著手機裏的人,梁季澄穿了一件黑色的夾克,背上是雙肩包,從身材看,似乎是比離開前結實了,手裏提著一個牛皮紙袋,江冉甚至能從他彎曲的指節,感覺到他手腕微微突起的青筋。


    他要去店裏幹什麽,是吃飯,還是打工?做咖啡還是端盤子?他吃的還習慣嗎?一個月能拿到多少錢?老闆對他怎麽樣?他的課上完了嗎…


    他自顧自沉浸在這些瑣碎而跳脫的想像中,像置身於溫暖的洋流,被久違的幸福包裹住。直到隋文娟在隔壁叫他,才將他的玻璃球打破。等江冉再迴到自己的房間,眼前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卻似乎又都變了,手機靜靜躺在枕邊,已經鎖屏變成了黑色。


    他不得不意識到,現實還是那個現實,就像拍到這張圖的衛星和地球相距十萬八千裏,看似觸手可及的人依舊遠隔重洋,不會因為一張照片有任何的變化。


    無論如何,江冉還是把照片截圖列印下來,和那些零七八碎的迴憶放在一起,讓抽屜將它們暫時的塵封。


    在暗沉單調的歲月裏,江冉不是沒動過去美國的念頭,但是他被太多事情牽絆著,比如房子,攤位,比如他媽媽的病。而且他這輩子別說出國,連省都沒出過幾次,大洋彼岸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直到後來,不知何時開始,關於2012世界末日的傳言悄然興起,在全世界掀起巨大的熱潮。當然,相比於可怕的預言,沒幾人會真正相信,年輕人討論更多的是另一個重點,末日來臨之際,你想和誰一起度過。


    關於2012世界末日的討論,江冉在各個社區論壇瀏覽過不下幾百次,他從最開始的一笑而過,到後來竟然真的就這個看似玩笑的話題思考起來,而腦海中首先蹦出的,無非是那牽腸掛肚的三個字。自此,出國尋人的念頭便像吸了他的骨血,在體內撒歡兒似的瘋長。江冉一遍遍強迫自己冷靜,控訴這種行為的荒唐,他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根本不可能做到瀟灑的說走就走,再說去了又能怎樣呢,梁季澄已經畢業,莫說那麽大的城市能不能遇見他,就算見了麵不代表能修復兩人之間支離破碎的關係,可與此同時,他又忍不住一遍遍在深夜搜索機票和簽證的信息。理智和情感相互拉扯,此消彼長。


    江冉心裏清楚,所謂世界末日隻是藉口罷了,給自己不著調的行為披上一層冠冕堂皇的外衣,讓它變得更加合理,而最真實的原因,是他想見見梁季澄,僅此而已。


    恰逢此時,隋文娟的病情有了進一步的好轉,也讓江冉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撿起多年未看的英語課本和單詞書,從最基礎的學起,每天在嘈雜喧囂的人流和絡繹不絕的砍價聲中埋頭苦背,儼然成了菜市場勤奮好學的清流。隔壁攤子的老闆調侃他野心勃勃,中國市場不夠做,還要把生意發展到國外,而他隻是笑笑,並不反駁。


    江冉的美國之行並不順利,起初辦簽證的時候,不知是語言障礙還是迴答的不好,他接連被拒絕了兩次,好不容易第三次有驚無險的通過,市場那邊又出了問題。管理員告知他,如果離開超過一個月,原有的攤位將不會為他保留,即使租金不斷也不行。這一消息對江冉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丟失攤位相當於砸了他的飯碗,四處奔走無果下,無奈他還是放棄了出國的想法。


    那一年是2012年,距離他們重逢還有四年的時間。


    而江冉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飽受槍擊事件後遺症的影響。自從那件事過後,梁季澄患上了應激障礙,常常毫無徵兆地陷入精神恍惚的狀態。那天超市裏地獄般的場景不止一次在噩夢中出現,一點點類似的聲音都會讓他變得極度恐懼,整整兩周的時間,他甚至連家門都不敢出。


    公司貼心給他放了一個月的長假,還請了心理醫生替他疏導,不過見了幾次麵,卻並沒有什麽效果,隻是開了點輔助治療的藥物。眼見好友肉眼可見的消沉下去,白幫主實在不放心,在紐約多待了些日子,負責在他足不出戶期間投餵食物,確保他被折磨到自殺前不會先把自己餓死,


    白幫主原名steve white,因和享譽世界的蘋果創始人喬幫主同名,才被起了這麽個外號。梁季澄初到美國時,就因為公寓廚房的使用權問題和他大打出手。梁季澄從小集體觀念淡薄,向來沒什麽集體榮譽感,這會兒卻難得民族自尊心爆棚了一迴,最終憑藉從小到大積攢的打架和被打經驗,以及中國人自帶的武術天賦略勝白幫主一籌,兩人也不打不相識,自此成了朋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風不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河口在逃刀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河口在逃刀魚並收藏春風不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