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不遠處就是大片的農田。揚州氣候溫暖,土地肥沃,經過數千年的開發,很容易看到連綿數裏的成片農田。農田上有很多忙碌的農夫的身影,江柳帶著何淼近距離地觀察這些農夫。


    何淼也很好奇,她生長在中州何氏大族,從小專心修煉,後來行走天下,不是與練氣士接觸,就是到武陵這種前線戰場,或者進入夢幻秘境這樣的地方,並沒有接觸過真正的農業生產。


    農夫們正在給莊稼除草,一個個彎腰弓背,大汗淋漓。江柳認真觀察,可惜他雖然出生在小鎮,也沒有接觸過農耕稼穡,連農田內種的是什麽莊稼都不認識。


    等到農夫們休息,到田邊喝水的時候,江柳上前詢問一位上了年紀的農夫。那農夫看起來有五十多歲,可是江柳知道這農夫應該沒有這麽老,隻不過“日月辛勞催人老”。不管怎麽樣,這農夫的年紀肯定比他要大,所以江柳尊稱一聲“老丈”。


    這聲稱唿把農夫嚇了一跳,他想給江柳施禮,可是又不知道貴人的禮節是什麽樣子的,隻是胡亂地彎腰,連聲說“當不起,當不起。”江柳見他慌張,講話更加慢聲細語,那老農見江柳和藹,漸漸也就鎮定下來。


    通過詢問老農,江柳得知老農正在種的莊稼就是“稻”,收獲之後就是平時所吃的米。隻不過這種稻不是水稻,而是一種旱稻。在九州天下,揚州這邊種旱稻,楚州那邊種水稻,中州種麥子,梁州也種旱稻,其他各州老農就不知道了,這老農也算是知識淵博了。


    江柳詢問老農糧食的產量,老農說旱稻產量尚可,風調雨順的時候,每畝田可收一石半到兩石。九州的度量衡,一石等於百斤。隻不過九州的度量衡製作水平有限,各州和各國的一斤不會完全相等,有所差異。


    老農說他們全家四口人種了五十畝田,勉強能吃飽肚子。江柳奇怪,就算每畝收獲一百斤糧食,五十畝就是五千斤,四口人一年也吃不了三千斤糧食,怎麽才勉強吃飽?


    老農跟江柳有點熟悉了,看到江柳疑惑,哈哈大笑,“公子難道不知我等小民還要交租賦嗎?”江柳詢問老農要交哪些租賦,經老農一說,江柳明白了為什麽霍山中有那麽多流民。


    老農屬於“民”,就是人身自由的農夫,五十畝田都是他們自家的。首先要交五十畝田的田租,這部分的錢實際上不多,隻有糧食產量的十五分之一,要命的是其他的錢。老農家裏有個老伴兒,還有兩個兒子,都已成年,四個人都要交算賦,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錢。金山國十五歲就算成年,據老農說,二十年前十八歲才算成年,現在的標準降低了三年,也就是要多交三年的算賦。


    金山國的農夫每戶還要交草料錢,用於朝廷飼養馬匹。每戶每年要交兩百錢。這些負擔還能承受,最難以承受的就是更賦。


    每戶家庭都需要出勞力完成朝廷的徭役,幫助朝廷修建宮殿、道路、水利設施、參加一些基本的軍事訓練等等。一開始小國林立的時候,因為國境小,老百姓都是帶著自家的幹糧去服徭役。現在國家兼並,小國變成大國,幅員遼闊,像金山國這樣的大國,老百姓去邊境服徭役是不現實的,最遠的地方普通人幾年都走不到。於是老百姓就要交一筆錢,朝廷好雇人來完成這些徭役,這就是更賦。


    如果更賦是固定的,也就算了,關鍵是朝廷今天要修一個宮殿,明天又要跟誰打仗,更賦連年增加,如同一個黑洞,把老百姓辛辛苦苦賺的錢全部吸入到裏麵。


    老農說他們家很幸運,這幾年老天爺賞飯吃,沒有大旱大澇,他家人身體也都健康,沒有大病大災,這才熬了過來。鄰居中有好幾家都出了一些意外,身體受傷或是生了大病,交不上租賦。


    江柳問交不上租賦會怎麽樣?還能怎麽樣?老農的迴答都在江柳的意料之中。在金山國無法完成租賦是重罪,至少要判流放。這些家庭隻好變賣家中的東西,實在湊不夠,就變賣田地。沒有了田地就變成地主家的長工、短工。有的人舍不得賣田地,我就去借高利貸,結果不懂算數的他們,就被利滾利的高利貸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碰到災年的時候,很多地主,尤其是小地主,也扛不住,沒有辦法雇傭這麽多農夫。這些沒有活幹的農夫隻得背井離鄉去討飯,變成流民。官府對於流民是非常狠辣的,往往會抓捕流民,把他們當做奴隸變賣,因此有的人就亡命天涯,逃入深山老林,成為強盜。霍山內上千萬的流民,基本上都是這樣來的。


    老農返迴田地繼續除草,江柳帶著何淼在城外繞了一圈後,返迴小城。


    雖然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但是江柳知道,九州天下從基礎上來說已經開始崩解。各國之間互相征伐,不停地發動兼並戰爭,需要源源不斷的錢財來支持,這就需要從普通老百姓,就是江柳看到的老農那裏壓榨更多的財富。


    九州還處於農耕社會,雖然練氣士飛來飛去,看起來光彩炫目,可是從整個九州來說,財富的來源還是每一個農夫一鋤頭一鋤頭地從土地中刨出來的。也就是說,整個九州的生產水平極其有限,財富的創造能力不足,處於一個極低的水平,隻不過因為幅員遼闊,人口眾多,才使得一小撮能力超眾的練氣士可以脫離生產,專心修煉。


    普通農夫本來就在溫飽的邊緣徘徊,這種生產水平在被壓榨的時候,很容易就造成農夫家庭的大量破產,然後就是饑荒,是大逃亡,是生產水平的急劇下降。再往後就是江柳熟悉的揭竿而起。九州普通農夫造反無法成功,因為練氣士的強大威力使得普通人根本沒有取勝的機會。


    可是農夫會逃亡,他們打不過,可以躲起來,他們逃進深山,逃進森林,逃入湖澤中,不為朝廷效力。九州總的產出降低,最終會將矛盾傳導到上層,最終也將引起上層的崩解。


    這個過程就是現在九州的大勢,無可阻擋。仿佛一顆巨石從山頂滾落,即使有人可以短暫地擋住巨石,最終也無法阻擋巨石繼續向下滾落,這是大勢所趨。


    江柳一下子明白了鄒湘語等人的心態。他們是九州絕頂聰明的一群人,看到了這種大趨勢,想阻擋卻無能為力,於是就把希望寄托在玄元虛無縹緲的讖語上。沒想到這讖語竟然應驗了,真的出現這樣一個人,讓他們驚豔,於是就起了嚐試一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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