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誠死了,所以你更應該活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安鏡,現如今滬海的局勢太亂了,絕非報仇的絕佳時機。我們先離開這裏,換個地方養精蓄銳……」


    「徐偉強,」安鏡沒有表現出視死如歸的樣子,她反抓住他的胳膊,似請求般地說道,「去找安熙,帶他走。」


    「好,我陪你去找安熙,我們都一起走。」徐偉強毫不遲疑地答應。


    安鏡不知道的是,徐偉強這個時候來安家,本就是安熙找人聯繫上了他,怕安鏡不肯走,讓他來安家強行帶安鏡走的。


    安宅不安,多留一分鍾都危險。


    安鏡讓老李把家裏值錢的還沒當出去的那些古董文玩都打包裝好,又把家中保險櫃裏的備用金給了老李、張媽、晚雲他們三個一人一萬。


    「安家遭難,陸誠已去,不能再讓你們也跟著受牽連了。李叔、張媽,這錢你們拿著,當做是我和安熙孝敬你們二老的。還有晚雲,這次切不可再被他人矇騙了。今日一別,此後各自謀生去吧。能進租界就進租界,能離開滬海就離開滬海,去鄉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找個安全隱秘的地方躲起來,保重自己。」


    「大小姐。」張媽老淚縱橫,縱有萬般不舍,卻也知當下不得不離別,「你…你和少爺也千萬千萬要珍重啊。」


    五年了。


    從安鏡接管安氏企業的工廠那日起,她就是雷厲風行的當家人——鏡老闆,而不再單單隻是宅邸裏高枕無憂的大小姐。


    為了撐起安氏,安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們最清楚。


    老李握住安鏡的手,語重心長:「大小姐,你和少爺可千萬要沉住氣啊。陸誠用性命給我們換來的時間,我們要珍惜。憑你跟少爺的能力,報仇雪恨和重振安氏指日可待。到那時,還望大小姐和少爺別嫌棄我們一把老骨頭,我,我們都等著那天,等著再為大小姐和少爺持家管帳,等著,再團聚。」


    晩雲的臉上掛著淚水:「大小姐,我就當你是心善給我放長假了。李叔說的話也是我想說的,等你和熙少爺重振了門楣,不管我在哪裏,隻要你不嫌棄,我都願意迴來。」


    安鏡拍拍她的肩,道了一聲:「好。」


    三人都心知肚明,安鏡迴答晩雲的那句「好」,遙遙無期。這一別,很可能就此生不見了。


    是了,他們都沒有說再見。在這亂世,再見是極為奢侈的事情。


    「離開前,最後再勞你們跑一趟。幫我把惜惜和這些值錢的東西都送去唐家,就說是我還給唐大小姐的,如果不夠,日後…有機會再補。也請她代為照顧惜惜,如果家裏不方便養,就為它找一個能愛護它的人家。」


    院子裏,老李坐在駕駛位,張媽坐在副駕駛,晩雲則抱著惜惜坐在後麵,懷裏還揣著一封信。她迴頭看了一眼那棟生活過十幾年的房子,很是不舍。


    老李:「大小姐放心,我們一定送到。」


    安鏡頷首:「走吧,別再耽擱了。」


    目送車子駛離安家,安鏡對徐偉強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幾分鍾就好。」


    她孤零零地走迴宅子,站在二樓陽台,看著外麵的草地和花園。


    這片地不再是她的。


    這座房又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資金的匱乏,商界的排擠,道德的輿論,甚至還有國賊敵寇的威脅。安氏墜入前所未有的深淵。


    這是誰的錯?


    卡恩?梁旭?蔚正清?


    這些人縱然可恨,縱然該死,可她自己難道就一點過錯都沒有嗎?


    不。她有錯。也有罪。


    方才收拾東西的時候,安鏡才發現床頭那張她和音音的合影竟不知何時被人拿走了。


    是安熙嗎?


    可那份婚書明明還在。


    去掉外殼,安鏡把婚書摺疊放進口袋,拿著安爸安媽的靈位牌埋在了後院陸誠的旁邊,走前又倒了一盒魚食進池塘。它們隻能,聽天由命了。


    等安鏡跟徐偉強一行再來到安熙養傷之處,已人去樓空。


    桌上放著一張安熙留給她的字條——


    姐,原諒我不辭而別。別找我,別去蔚家,立即和強爺離開滬海,卡恩交給我來解決。等我的好消息,等我來找你。隻有我們都好好活著,才有相見之日。


    第45章


    轉瞬又是數日, 梁旭率軍入駐安家的當天,卡恩也拄著拐杖在安家現了身:「怎麽樣啊梁中將,這安宅做你在滬海的根據地, 夠氣派吧?」


    「還算他安家人識時務, 曉得在我大開殺/戒前跑路保命。」梁旭對此處非常滿意。


    「我們可有言在先,安氏在老城區的工廠, 就請您費神了。」


    「好說, 好說,哈哈哈……」


    卡恩在醫院設的局本是想抓安熙,送給梁旭當見麵禮的,不料被戮幫壞了好事。


    海幫金寶路也是他拿高額賞金做誘餌, 讓他們活捉安鏡。安鏡到了他手裏, 就不怕安熙不落網。


    可金寶路就是個廢物。


    早知是放虎歸山,當時在蔚家就不該得意忘形放他們走。


    這大概是他迄今為止做的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一進一出, 卡恩臉上虛偽的笑就沒停過。但他走後, 屋子裏,梁旭臉上的表情與卡恩截然不同。


    行軍打仗這些年,他過河拆的橋,可不止一座兩座的數量。他雖是親洋派, 但他親的是整個工部局的勢力,而不是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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