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他離楚晏已經那樣近了,近到隻要他再騎出兩三步,就能見到他了。可這幾步又那樣遙遠,一遍一遍被衝上來砍殺的薑國人打亂了方向。


    顧長寧沒有揮刀,他根本就沒有帶武器。所以隻能靠騎術躲開那些刀光劍影,但還是掛了彩。


    「殿下!」墨旗衝過來攔住快要昏厥的他,「你不能再留在這了!來人!把殿下帶迴去!」


    「不要...讓我去救楚晏...」他無力地撥開墨旗的身影,越過他的肩看見了地上血泊裏的白衣。


    「讓開!讓我去救他...」他奪過墨旗馬背上的箭筒,從裏頭拿出一把箭矢,想用來擋一擋那些劈頭蓋臉落下的刀劍。


    韁繩被人驀地砍斷,馬失了控,他整個人頓時滾落馬背。但他立刻又從泥地裏爬起來,朝馬車的方向奔去。


    怎麽能把楚晏丟下,他已經丟下他太多次了,這次絕對不能——


    顧長寧的意識停在了這裏,戛然而止。


    是墨旗實在沒法,揮舞著手裏的劍鞘將他一擊打暈。又將他推給幾個壯實些的士兵,「帶殿下撤!」


    ——


    「長寧啊?怎麽會有人這麽怕苦呢?喏,給你備了糖。」


    「這次你乖乖喝完,課業我幫你寫了。」


    「喂,顧長寧!你又欺負袁冼!」


    「我就說你箭法好嘛,連大雁都獵得中!」


    「那說好了,你帶我去看雪原。」


    「不求共白首,但求兩心同。」


    「楚晏!」


    顧長寧喊著夢中人的名字從床榻上驚醒,往日種種猶在耳畔,心頭卻疼得慌,好像被人活生生撕扯下來一塊。


    他翻身下榻,動作一時扯痛了肩上的傷,他咬著牙站起來,才發現這裏已經不是營地。


    墨岩推門而入,看見他下了床,趕緊過來扶住,「您怎麽起來了?太醫說了,您還需要休息。」


    「楚晏呢?」


    「......」


    「你說啊!他人呢?」顧長寧揪著墨岩的肩,問。


    墨岩吞吞吐吐的,最後跪伏在了榻邊。


    「楚晏殿下...他已經...歿了。還請殿下節哀。」


    「他死了?」顧長寧反問了一遍,兩行淚悄無聲息地滑落臉龐。


    他的心好像也隨著這句話不跳了。


    「我不信...我不信!他怎麽會死?」


    墨岩伏身道:「殿下,您冷靜一點,薑國前日已經發喪了。」


    顧長寧跌坐在榻邊,雙眸無神,說不出一句話。


    地上的墨岩哀慟地從袖口裏找出一個盒子,呈給他,「這是菱生讓我交給您的,說是...楚晏殿下的遺物。」


    他瞪了那個盒子半晌,遲遲不肯接,仿佛隻要他不接過來,不承認楚晏死了,楚晏就還會再出現一樣。


    但他終究騙不了自己。


    他撐著床沿,努了努身子,拿過那個木盒,打開,裏頭的東西卻差點嚇得他失手丟了盒子。


    那裏頭躺著兩根指骨,是楚晏的指骨。


    他一陣反胃,幹嘔了好幾次。墨岩慌忙倒了水過來,安撫了片刻才好些。


    「他的...人呢?」屍首二字他還是未能說出口。


    「找過了,但是...」


    「是不是沒找到?」他的語氣裏又燃起一絲希望。


    墨岩不忍地看著他,「找到了,但是帶不迴來了,已經...已經沒有什麽了。」


    他不明白這話,什麽叫「沒有什麽了」?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就沒有了呢?


    顧長寧推開墨岩,取下衣桁上的衣服。


    「殿下!雖然薑國已經從那處撤兵,但您的傷還沒好,斷不能這樣折騰啊!」


    他不顧墨岩的勸阻,整裝出去。


    出了門才知這裏是祁城的一處驛站,還好離那片戰場不算遠。他翻身上馬,揮鞭疾馳。


    那日的戰場已經是一片狼藉,屍橫遍野。他就算記得清楚晏的大致方向,也分辨不出具體位置,幸好那架馬車的殘骸足夠顯眼。


    他勒馬,下來。在馬車附近搜尋,他也總算明白為何墨岩要那樣說了,因為戰場上許多人的屍體交疊在一起,被馬來迴踩踏已經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他沾了滿手血汙,最後在馬車下挖到了一個一麵圓潤一麵鋒利的碎片,是同心佩的一角。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偌大的雪原上迴蕩。


    「楚晏」就在這裏,但這裏沒有楚晏,或者說每一灘血肉都是楚晏。


    心跳聲漸遠之後,他聽見自己不受控的哭聲,嗚咽,啜泣,再到嚎啕,每一聲楚晏都喊得徹心徹骨......


    第三十二章 長寧


    半月前,袁冼的死訊被加急傳到薑都時舉國震驚,連帶著楚晏的事跡也被大肆渲染。


    同日夜,太子楚毓設計毒殺薑帝敗露,薑帝飲鴆暴斃,太子被擒途中墜崖。五子楚源繼位,是為新帝。


    史稱「新鴆之變」。


    新帝登基次日,調吏部侍郎徐錦逢出任溁越副都統,即日前往越城商量反攻事宜。


    徐錦逢在越城見到袁毅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悲痛讓從前銅牆鐵壁一般的人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脆弱和疲態,看上去好像全靠著仇恨撐著他的意誌。


    他越過篝火,坐到袁毅的身邊。


    袁毅沒有說話,隻是借著篝火的光亮,反覆地擦拭手裏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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