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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銀都有印記,不能流通,想要花出去,必須再次熔化重鑄。八十萬兩白銀不是小數目,要掩人耳目加以熔煉,必得分批進行,所以才會時隔這麽久,還有沒重鑄完的贓銀存在。


    另外,容尹還抓獲了當年押送賑災銀,僥幸沒死逃亡的一個士兵。那士兵在外逃亡了數年,思鄉心切,以為事隔多年,風波已經過去,結果剛迴家不到半日,鄰人暗中給官府通風報信,當地官府立即將他抓捕歸案。


    士兵的口供說到,當時押送賑災銀途中,走水路時,他已發現船吃重不對勁,好像船上除了八十萬兩白銀之外還有別的重物。等下船前一天,船吃重又發生了變化,船上人和物都沒變化,吃水卻少了不少。


    種種跡象表明,當年賑災銀在船上,就已經被人偷天換日掉了包。


    大理寺查案,全城戒嚴,查的是什麽,自然不是秘密。承恩侯在府裏如坐針氈,他實在不清楚,在自己私庫裏藏得好好的官銀,鑰匙隻有他一個人有,怎麽就會突然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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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日承恩侯夫人說漏了嘴,提到承恩侯有個私庫,朱?菥桶研乃級?攪蘇饃廈媯?盟??蛔14獾氖焙潁?盜嗽砍著淞稅岩荒r謊?摹?傷?淙慌淞嗽砍祝?濾??11鄭?膊桓頤橙喚?ネ狄?櫻??皇悄僑沼胛饔蟶倘碩暮熗搜郟??膊換獷??呦鍘


    要是他知道他爹的私庫裏藏得是什麽,怕是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做這種事。


    承恩侯知道了真相,又氣又恨,自己究竟是造了什麽孽,生了這麽個坑爹的逆子?!可氣過之後,更是後怕,大理寺已經查到了自己頭上,如果被坐實了證據,這可是抄家的大罪。當下決定,必須得想辦法脫身,哪怕是不要這個兒子,也不能連累到侯府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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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尹進入太尉府書房時,嚴太尉正在欣賞一幅畫。


    嚴太尉在朝堂之上浸淫大半輩子,雖年過花甲,但精神十分矍鑠,目光仍同年輕時候一般銳利,見容尹到了,放下畫卷,笑吟吟招唿道:“子忱來了,快來看看老夫新得的這幅丹青,出自當代名畫師黃孚之手。”


    那畫是一副水墨丹青,簡單地畫著一棵枝葉繁茂的古樹,樹冠之上,藏著一個搖搖欲墜的鳥窩。


    嚴太尉道:“此畫如何?”


    容尹點評道:“氣韻生動,筆法遒勁,不愧是名家。”


    嚴太尉點頭,沉默片刻,又笑問:“隻是如此?”


    容尹淡笑道:“下官於書畫上涉獵不多,看的淺陋,還請太尉大人賜教。”


    “子忱以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嚴太尉撫須笑問。


    容尹道:“下官以為,‘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其勢不可逆也。”


    嚴太尉斂眉道:“連你也沒辦法?”


    容尹垂頭道:“恰如螳臂當車,下官無能為力。”


    書房內氣氛沉了下來,嚴太尉盯著容尹許久,忽又提高了音量對外說道:“怎麽這麽久還不上茶!”又和顏對容尹道:“先坐,先嚐嚐我新得的廬山雲霧,再品畫不遲。”


    容尹道謝坐下,不一會兒就有下人端茶上來,容尹端起茶盞,掀開杯蓋,撥了撥茶葉,笑道:“下官聽聞今年廬山多雨,不少茶樹茶根受損,今年的雲霧茶所得甚少,都當成貢品送到了宮中,下官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嚴太尉吹了吹浮在杯口的茶葉,抿了一口,合了蓋子將茶盞放下,道:“聖上愛重貴妃,知道貴妃愛喝雲霧茶,贛州知府一共上貢不過兩斤雲霧茶,都進了貴妃宮裏。貴妃將這兩斤雲霧茶,一斤送到了我府上,一斤送進了承恩侯府。你若是喜歡這茶,待會走的時候,老夫命人將剩下的給你帶迴去。”


    容尹放下杯子,起身行禮,推辭道:“多謝太尉大人厚愛,但既是貴妃所賜,下官不敢領受。”


    嚴太尉擺手道:“不必多禮。你這些年替我辦事,不過是些茶葉,你有什麽不敢受的。”


    容尹堅持道:“我替您辦事是理所應當,卻未曾替貴妃出過力,實在受之有愧。”


    “現下不就有一件是你出的上力的事嗎?”嚴太尉似笑非笑地打量容尹,“承恩侯在皇族之中地位尊崇,貴妃素來倚仗。老夫聽說前幾日他的公子犯了事,被關在了大理寺,聖上又命你主審,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如果說承恩侯的公子真的殺了人,那按本朝律例該如何判,就當如何判,承恩侯來找老夫的時候,也是這個意思。”嚴太尉又端起茶盞,喝了口茶,繼續道:“但是兒子殺人,當爹的最多也就是管教不善,其他的事也當適可而止,你說是不是?”


    繞了這麽久,終於說到了正題上,容尹也決定不跟嚴太尉再繼續打啞謎,開門見山道:“下官雖為主審,但查案的還是大理寺的人,至於他們查到了哪一步,下官還未來得及翻看卷宗。”


    “就算沒看卷宗,這幾日京城裏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的事,你也充耳不聞嗎?”嚴太尉冷下臉,將茶盞扣在桌上,“今日叫你來,就是讓你想辦法保住承恩侯。那大理寺卿一向怕事,由你出麵施壓,按下此事,他下麵的人還能翻天不成?”


    “下官鬥膽敢問您一句,在您的眼裏,十萬災民的性名與一個貪官的性命孰輕孰重?”容尹不卑不亢道。


    嚴太尉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容尹慢條斯理道:“當年黃河水患,民不聊生,水患過後,豫皖兩地又加之瘟疫橫行,死了多少災民,不計其數。國難當頭,居然有人不顧百姓死活,貪汙賑災銀兩,中飽私囊,下官以為,這種人死不足惜!”


    嚴太尉麵色稍變,正欲開口,卻又被容尹打斷:“下官自然是聽說了大理寺查到,當年賑災銀失竊與承恩侯有關之事,倘若此事確鑿,承恩侯他縱百死也難辭其咎。”


    “你以為我是在乎他承恩侯死不死?”嚴太尉拍桌道,“你知不知道此事繼續查下去,會牽連出多少人?甚至……”


    容尹好整以暇地等著嚴太尉的下文,隻見他抖了抖胡子,一臉不悅道:“總之,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讓那個大理寺的柳昭,停止追查,先保住承恩侯!”


    容尹道:“大人,賑災銀失竊案已經人盡皆知,若想堵住悠悠之口,談何容易?何況,下官也實在不解,此案必須得有人承擔罪責,既然承恩侯已是鐵證,為何不將他推出去?”


    “就怕他狗急跳牆,胡亂攀扯!”


    怕承恩侯胡亂攀扯,還是將所有人供出來,其實不言而喻。


    容尹心中數聲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恕下官無能,事已至此,難保事情沒有上傳聖聽,承恩侯已經是萬萬保不住,隻有想辦法,讓他心甘情願地將嘴緊緊閉上,不牽連出其他人才是上中之策。”


    嚴太尉緊繃的臉似有鬆動,本來賑災銀之事已經是瞞天過海,沒有破綻,誰能想到居然被承恩侯他不成器的兒子捅了出去,若不是因為是在一條船上,不得不幫,他還真不想替這種成事不足的人遮掩。


    “你是有何計策能讓承恩侯甘願擔下所有罪責?”


    容尹道:“在參天大樹上築窩,本就要承擔窩從樹上掉下的風險,可鳥窩掉了,樹還是樹,並不會受其影響。大廈將傾,既然不能將其扶正,那就借力將其推倒,重起一座穩固的高樓,豈不更好?”


    嚴太尉冷笑道:“大道理誰不會說?且看你怎麽做!”


    容尹低頭道:“隻要大人您支持,下官會想辦法讓承恩侯開不了口,定不會教大人失望。”


    三日後,三司會審朱?蓴こ嗆由比艘話福?罄硭鋁磽獬噬詳庠忠??園傅鬧ぞ藎??巳ゴ?卸骱罟?檬保?卸骱釗幢患葉》11忠言謐約沂櫸磕詵?咀躍


    承恩侯死前留下一封遺書,遺書寫明了他是如何與負責押送賑災銀的守衛統領裏應外合,先將船上的賑災銀沉入河底,用巨石偷天換日。而早在船上時,他們已對守衛軍士下了藥,令他們腹瀉不止,喪失戰鬥力,再讓人假扮成盜匪殺官兵搶劫,等風波平息,再將河底的銀兩打撈上來分贓。


    大理寺的人從承恩侯府邸的私庫中搜出來大量白銀,除了還有兩三箱尚未重鑄好的官銀外,其餘皆已變成私銀。


    雖然承恩侯攬下了所有罪名,可柳昭心裏隱隱覺得此事還有許多地方存有蹊蹺,比如承恩侯府搜出來的白銀遠遠不夠八十萬兩之數,其他的銀兩又去了哪裏?再比如,當年負責押送賑災銀的守衛統領與扮成盜匪之人仍下落不明,此案會不會還有其他涉案之人?


    疑雲雖多,但容尹卻警告他,此案到此為止,不得再查下去。


    案子由大理寺查證,刑部審核,禦史台監察,結果遞交到禦前,龍顏大怒,下令抄沒承恩侯府,一切家產充公;朱?萆比四輩疲?星錆笪收叮懷卸骱罡?淥?說齲?鈐詰蹦曄プ婊實氹保?醮?卸骱罹燃縈泄Γ?急崳??瘢?鴣鼉┏牽?朗啦壞沒鼐?


    另有恩旨,大理寺丞柳昭,人品貴重,秉性忠良,堪為棟梁之才,念其查案有功,朕甚嘉之,擢升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臘月二十六,大理寺府衙內。


    “死了父子倆,保全了承恩侯府其他家眷,倒是便宜他了。”謝澍聽了柳昭轉述的結果,不甘心道,“難道皇帝真的信,就憑他承恩侯一人,就能私吞下這八十萬兩白銀?他有這個膽子?”


    柳昭道:“真相當然不會這樣簡單。但承恩侯一死,所有的線索就又斷了,查下去隻會鬧的人心惶惶。而朝廷官員貪汙賑災銀的消息也會鬧得滿城風雨,對朝廷的形象是大大不利。承恩侯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非一日就可拔除,隻能從長計議。”


    謝澍看了一眼穿戴整齊的柳昭,皺眉道:“你這是要進宮?”


    柳昭將官帽戴上,點頭道:“聖上傳召,應該是還有與此案相關的案情要問我。”


    謝澍哂道:“一日之內,官升三級,這下京城裏又不知道多少雙眼睛要盯著你了。”


    柳昭苦笑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在旁人看來是風光無比,其實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隻有自知罷了。”


    “對了,”謝澍轉了話頭,似笑非笑道:“還有三日就到除夕了,你還不迴你自己家?”


    “你閑著看我笑話呢是不是?”柳昭扶額歎息,“之前還能拿查案為由住在衙門裏不迴去,如今案子了結,怕是我娘那邊得立馬派人過來把我叫迴去。”


    “不是立馬,是已經。”謝澍悠閑地坐在太師椅上抖了抖腿,“方才進來忘了告訴你,你家的管家已經在門外等著了,要幫你把行禮都搬迴去。”


    柳昭看不過謝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我這馬上就要進宮,你先替我把行禮收拾好搬迴去。”


    謝澍橫眉道:“憑什麽?!”


    柳昭豎目道:“就憑外麵大風大雪我還要出去辛苦奔波!”又軟了口氣,對著謝澍作揖道:“勞煩你,多謝你,謝大公子請你幫幫忙行不行?”


    “……”謝澍一陣惡寒,搓了搓手臂,“你別那麽肉麻行不行?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你可別拿你對付容子忱那一套來對付我!”


    柳昭老臉一紅,抬起一腳踹過去卻被謝澍躲開,欲蓋彌彰道:“你、你他娘的都聽誰說的!”


    “還能是誰,白師爺都將你在彭澤做的那些丟人的事都告訴我了,嘖嘖嘖,我真的是聽了都替你臉紅。”


    “告訴老白,他這個月的月俸甭想領了!”


    此時京城內某家酒樓,和關越辦完差事來打牙祭的白師爺猛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差點把魂都震了出去。


    關越道:“這是怎麽了?著涼了?”


    白師爺揉了揉莫名感覺陰嗖嗖的後頸,遲疑道:“沒有呀。”


    關越笑道:“那一定是有人在念叨你。”


    白師爺想了想家中的嬌妻美妾,憨憨笑道:“也許,也許。”


    等柳昭複完命,外麵已經天色將黑。


    他剛從禦書房裏出來,就見到門外站了一位宮裝女子,梳著流雲髻,滿頭珠翠,華貴明豔,一襲純白繡流雲暗紋曳地長裙,妖嬈婀娜。


    柳昭猜測應該是後宮裏的哪位妃子,側身站到一旁,垂下視線依禮參見,身旁伺候的小太監連忙報上妃子的名諱:“柳大人,這是昭華宮的淑妃娘娘。”


    柳昭從善如流:“微臣大理寺少卿柳昭,見過淑妃娘娘,娘娘千歲。”


    淑妃是來給皇帝送補品的,本沒在意到從禦書房裏出來是何人,聞言邁出的蓮步一滯,轉頭打量起柳昭,美目一喜,柔聲道:“不曾想,竟然是柳大人。”


    沒想到這個淑妃竟然認識自己,柳昭有些錯愕,但依禮,臣下又不能直視後妃顏容,便低頭問:“淑妃娘娘認識微臣?”


    淑妃道:“當年本宮在樂府學藝,與柳大人有過數麵之緣,多年過去,怕是柳大人已經不記得了。”


    柳昭恭謹道:“淑妃娘娘福澤深厚,身份尊貴,能讓淑妃娘娘記得,是下官的福氣。”頓了一頓,覺得外臣與後妃過多敘話不妥,便道:“微臣還有公務要處理,請娘娘允許微臣先行告退。”


    淑妃點頭笑道:“大人去忙吧。”


    柳昭行了個禮退下,淑妃情不自禁轉過身,目送他離去,神情倒有幾分悵然若失,口中喃喃自語道:“曲有誤,周郎顧……”


    旁邊伺候的宮女低聲提醒道:“娘娘,該進去了。”


    淑妃及時迴神,再轉過身,麵上已重新換迴溫柔順從的神色,施施然進了禦書房。


    柳昭出了宮門,徑直迴了柳府,謝漱果然已經幫他把東西都搬了迴來。


    他做了十幾日的內心爭鬥,遲遲不敢邁出這一步,但等到真迴家了,反而覺得其實有些事看起來難,真做起來,也不過如此。


    “不過話說迴來,這次可不是兒子主動要迴家住的,是您在兒子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我的東西都搬迴來了,我才勉為其難地迴家的。”柳昭在自己臥房內邊收拾邊和他母親爭辯。


    柳母坐在軟榻上給他縫衣服,順著他的話迴道:“是是是,你心氣多高啊,非等著為娘來求你,你才肯迴來不是。”


    柳昭扔了手邊正在整理的衣物,蹲下身往他母親跟前湊過去,神秘兮兮道:“娘,您實話告訴我,我迴來,柳大人他真沒說什麽?”


    柳母伸出指頭,用力點在柳昭額頭上,笑罵道:“兔崽子,什麽‘柳大人’?咱家仨個‘柳大人’,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哎呀,娘!你明明知道的!”柳昭搖了搖柳母的腿,嘟囔道。


    柳母放下針線活,正色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們爺仨的,三個人加起來得有一百來歲了,還和孩子一般賭氣。你們是父子不是仇人,你要是不會叫爹,以後也別叫我娘。”


    柳昭咬了咬下唇,起身在柳母身邊坐下,低聲道:“是兒子錯了。就是我……爹,他沒說什麽吧?”


    “他敢說什麽嗎?”柳母斜眼看他,挑眉笑道:“這府裏做主的可是你娘我。我跟他說‘要是我兒子不迴來,你就住你禮部的衙門去,別再進我的房門’,你爹他啊就不敢再說什麽了!”


    柳昭抱著柳母地手,做出誇張的表情,眉開眼笑奉承道:“還是娘你厲害啊!”


    “你啊!和你爹一個臭脾氣,他是個老頑固,你就是個小頑固!”柳母揉了揉柳昭的頂發,歎氣道:“你賭氣一走就是三年,走的是瀟灑了,何時還想過為娘的心情?就是你爹他,這幾年夜裏也總睡不好覺,常常一翻身一個歎氣,嘴上不說,但娘知道,他心裏也是牽掛你的。你迴來可不許再和你爹置氣了。”


    “哎呀,娘!別說這些了,兒子現在不都迴來了嗎?”柳昭心裏酸酸的,聽他母親煽情,又怕惹出他娘的眼淚,笑著打岔道。


    柳母道:“不說,不說你這小白眼狼能理解為人父母的心情?”


    柳昭皺眉道:“兒子怎麽不理解了。”


    柳母輕哼道:“說的輕巧,這些事隻有當你自己為人父母了才能理解。所以現下你既然迴來了,你看你年歲也不小了,是時候給你尋門親事讓你收收心了。”


    柳昭一愣,不明白這好好的又怎麽扯到了給他說親的事上,可還不等他張嘴迴絕,柳母便又伸指頭戳他,罵道:“你敢說不試試!你看你大哥,都兩個孩子的爹了,而你都二十好幾了,還不娶妻生子,你是想讓為娘的眼睛都盼瞎嗎?”


    柳昭咽了咽口水,看他母親這柳眉倒豎,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哪裏還敢說個‘不’字,隻得先安穩住眼前,再圖以後,便小聲道:“全憑母親做主。”


    柳母方舒眉展目,滿意道:“這還像句人話。”


    臨近春節,大理寺的案子少了許多,柳昭這位剛上任的大理寺丞,不到半月就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立時成了京城裏的達官貴人追捧的對象。


    想和他結交的拜帖從各府源源不斷送到大理寺,他是不勝其煩,好在衙門裏這幾日無甚要緊事,他索性將要處理的公務都搬迴了柳府書房。


    京裏誰不知道禮部尚書柳斌是個獨來獨往,不喜人結黨營私的。前幾年有個地方官剛調到京裏,不知道柳斌的脾性,又打聽到柳斌酷愛書法,搜集了幾幅名家之作送到柳府,自以為投其所好,能得其青眼,誰知第二日就被柳斌一本參到了禦前。


    從此,誰家的拜帖都不敢往柳府送。


    柳昭將他爹當成擋箭牌,以為自己總算能得個清閑,可他沒料到的是,這拜帖不上門,媒人卻一個接一個快要把尚書府的門檻都給踏破了。


    這京裏世家公子中,家世、模樣、才情、品行樣樣出挑,到適婚年齡,又得天子青睞的,除了柳昭找不出第二人。但凡族中有適婚未嫁女的權貴人家,都眼巴巴地找了媒人上門,甚至好幾個媒人都身兼幾家的托付,這家小家碧玉不中意,那家的名門閨秀難道還看不上嗎?


    如意齋門口,謝澍排了半個時辰的隊,付了錢,接過夥計包好的點心,轉身對柳昭道:“什麽叫‘除了你找不出第二人’?京城裏的青年男子難不成就剩你一個了嗎?可見這些媒婆說的話都是恭維之詞,不著邊際。”


    柳昭跺了跺陪他站在寒風裏站了半日凍僵了的腿,邁步朝柳府的方向走,“嘿,你別覺得是我自誇,這是我娘跟我說的。你是不知道,那些媒婆送過來的畫像,”柳昭伸手比劃了下,“得有這麽厚!”


    謝澍道:“那這麽多畫像,你有沒有一兩個中意的?”


    柳昭道:“我看了。環肥燕瘦,什麽樣的都有,可我總覺得這畫像是死的,人是活的,單從畫上,能看得出什麽?”


    謝澍道:“都是出自名門,品行教養又能差到哪裏去,你也別太挑了。”


    柳昭道:“嘿,我這是挑媳婦又不是挑白菜,那是要共度一生的你懂不懂?不挑,萬一性格不合,又或者其他地方有什麽缺陷,能退嗎?”


    謝澍:“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喜歡什麽樣的,也好讓你娘心裏有數,給你按照你的喜好去選啊。”


    柳昭撐著下巴沉思道:“首先得模樣好,我喜歡眼睛大的你知道吧。”


    謝澍:“我他娘的怎麽會知道?”


    柳昭:“別打岔,我正想呢。還有就是,個子不能太矮,否則影響下一代。嗯……最好是念過女學,會琴棋書畫那就最好了,閑時能和我吟詩作對,撫琴作畫豈不美哉?”


    謝澍冷笑:“我看你是想的美。又要是美女,又要是才女,我看你還是挑白菜吧。”


    柳昭捶了他一拳,佯怒道:“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我這不是來找你給我出主意的嗎?你不給我想辦法淨會說風涼話,你看我現在是像有成親這個心思的人嗎?”


    謝澍道:“你娘也是心急,你這才迴來多久?況且,二十多歲沒成親的世家公子還少了?容子忱他不也沒成親?你娘就不替她幹兒子著急?”


    柳昭心虛地瞟了一眼謝澍,心想,你怕還不不知道他是個斷袖的事,你要是知道了,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謝澍看他:“想什麽呢?”


    “沒有!”柳昭立馬否認,“我也是這麽和我娘說的,我讓她先把這些畫像拿給容尹去挑,他比我還大上好幾歲,我自然得讓著他。”


    謝澍倒是沒想到柳昭真敢這麽做,猶豫道:“你真這麽做了?”


    柳昭年少時闖了禍沒少拿容尹當擋箭牌,這種事做起來得心應手,尤其是知道了容尹他是個斷袖的事之後,心裏篤定他不會拿這些畫像當一迴事兒。容尹要是能拖個三年五載不成親,自己不是跟著沾光?


    柳昭為自己打的如意算盤沾沾自喜,“還能騙你?我親自選了幾幅看上去模樣最標致的,讓我娘給他送過去了。”


    “……”謝澍沒想到他真有膽子這麽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怎麽了你?你這是什麽表情?”柳昭不滿道。


    謝澍咳了兩下,淡定道:“沒什麽,突然有點同情起他來。”


    柳昭擰眉道:“你別莫名其妙的。”


    誰知謝澍居然露出一個燦然的笑容,對他道:“我這是誇你呢。”


    柳昭不明所以,本能卻覺得謝澍沒安好心,並不打算繼續剛剛的話題,往前看,正好柳府也到了。


    柳昭埋頭往前走,走了兩步,卻沒見謝澍跟上,迴頭看他停在原地不動,問他:“走啊,愣著幹嘛?”


    謝澍麵無表情,也不說話,目光卻直直地盯著前方。


    柳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知何時,從柳府偏門裏出來了幾個人。


    柳母與容家兄妹的亡母是手帕交,兩人都出身名門,在閨中就十分要好,出嫁後,也是時常走動,等有了孩子,又互相認了幹親。


    但兩家的關係也僅止於此,柳斌向來清高,看不上容自道汲汲營營的為官之道。當年容母懷上第二胎時,柳母甚至動了給柳昭定娃娃親的心思,卻被柳斌以“兒女婚姻理應講究情投意合”為由推拒了,被柳母埋怨了好久。


    容母早亡,柳母時常照拂容家兄妹,直到雙方兒女長大,瞧上去也確實各自無意,容秋月又和謝澍互相鍾情,柳母才撂開了這個心思。


    年節將至,容秋月帶了年禮上柳府拜訪,被柳母強留著用了午飯,娘倆又說了好一會子體己話,等到了太陽西斜,容秋月才被送出府門,她帶來的兩個丫鬟手裏拿滿了柳母給的迴禮。


    就在話別的時候,容秋月覺察到有一道熟悉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等她轉頭去找視線來源,隻一眼,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就在嘴角僵硬住了。


    柳母感覺到不對勁,也跟著轉頭去看,柳昭和謝澍就站在不遠處。


    所有人:“……”


    柳昭擠眉弄眼示意柳母:我的娘啊,這怎麽在這兒碰上了!


    柳母柳眉輕蹙:我的兒啊,為娘怎麽知道你這麽早迴府,還帶了他迴來!


    柳昭閉眼:娘啊,這該怎麽辦?


    柳母白眼:慌什麽,看為娘的!


    柳母迅速換上笑臉,“這不是謝澍嗎?這麽多年不見了,快過來讓伯母看看。”


    謝澍迴神,向柳母行禮:“伯母好。”


    “不必多禮。”柳母上下打量謝澍,他比三年前更加清瘦,五官輪廓更加英俊分明,氣質上也大為不同,看起來,完全脫了少年時的灑脫恣情的性子,如今眉間鬱鬱,便知他心思深重。柳母心中不忍,知道這些年謝澍定然是過的不容易,命運竟然把一個最瀟灑不羈的人變成了一個陰鬱深沉的人。


    柳母注意到謝澍手上還拎著幾包點心,上麵還有如意齋的印記,問他:“這是如意齋的點心吧?”


    謝澍低垂著眼,將手裏的點心遞過去,“是的,記得您愛吃,順路就買了。”


    柳母讓身後的嬤嬤接了,“難為你有心還記著,這點心不大好買,得排好久的隊。柳昭你也是,這麽冷的天,還讓謝澍去排那勞什子隊幹什麽。”


    “這是他的心意,我怎麽好阻擋。”柳昭笑著迴,看了一眼在旁默默不語的容秋月,問她:“秋月妹妹,好久不見了。何時來的?這是要走了嗎?”


    容秋月福了福身子,低頭道:“早上來的,陪幹娘說了會兒話,這會兒該迴去了。”


    容秋月和謝澍都低著頭,除了初見時那怔怔一眼,全程再無交流,仿佛兩個陌生人一般。


    柳昭沒遇上過這種情況,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鼻子,求助地望著他娘,還是柳母有經驗,立馬接上話:“秋月啊,你就帶著兩個丫鬟,路上多不安全啊,我讓人送你吧。”


    容秋月來的時候也隻帶了兩個丫鬟,不明白柳母怎麽突然就說不安全了,下意識要開口婉拒,卻被柳母抓著手拍了兩下,聽柳母道:“謝澍,你代伯母送一下秋月吧?容府離這兒近,就一會兒功夫,成不成?”


    容秋月臉白了白,無意識地絞著手裏的帕子,柳昭注意到她的神情,又領會到他娘的意思,立即將謝澍往容秋月身旁一拉,生怕他拒絕,先替他答應:“怎麽不成,不就是送人迴家,舉手之勞而已。天色將晚,謝澍你快去快迴,我們等你用晚飯!”


    謝澍瞪了柳昭一眼,眉頭一皺,拒絕的話都到嘴邊了,卻聽身旁傳來低低的一聲“有勞了”,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容秋月穿著一件淡青色的夾襖,領口處縫了白色的狐狸毛,襯著一張秀氣的臉更顯瑩白,雖然神情清冷,但兩道娥眉輕蹙,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著顯示著她心中的不平靜。


    容秋月與謝澍的肩膀齊高,她低著頭,謝澍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看她挽起的鴉鴉發髻之間隻點綴著一支步搖,冷硬的心,突然被劃出了一道破綻。


    謝澍沒有開口,就代表他默許了,柳昭見容秋月已經往外走了,便推了他一下,催促道:“還不快跟上。”


    夕陽西下,冬日裏的陽光不帶一絲暖意灑在人身上,在路邊拉出幾道長長的影子。


    容府兩個丫鬟識趣地遠遠跟在後麵,容秋月走在最前麵,謝澍與她相隔一臂距離跟在側後方,因為逆著光,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這條街上的小商販都收了攤,行人三三兩兩也不多,顯得格外靜謐。


    謝澍做夢都沒想到,兩人還有可以這樣安安靜靜同走一段路的時候。沉默地走了一路,夕陽下,謝澍出神地望著容秋月單薄的背影,仿佛讓落日餘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如同一個幻影一般,眼前的人比記憶中長高了,身量也更加纖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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