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白髮,冷玉似的惡鬼容顏上眉眼闔著,血色如注。


    他果真失了五感。


    不得見,不得聽,不得感。


    被天道擯棄在這惡鬼之中,不知要他受多少萬載的殘食與磋磨。


    於血河盡頭,他隻是漠然地站在那兒,揮著劍,將一頭頭兇撲撕咬上來的惡鬼斬殺。


    魂軀殘肢壘作他身下屍骨。


    也有躲閃不及之時,他身上白衣染作斑駁血色,大約就是那樣來得。


    雲搖隻看了一眼,就覺著心口疼到幾近入魔。


    ……不能。


    魂燭被她死死掐在手中,她記得自己是要帶他迴去的。


    乳白色的聖尊神光從她手心綻放,仙格之力在這無間地獄內灼得煌煌如炬。


    那些惡鬼發出最悽厲難聽的嘶鳴,被光吞沒,消弭無形。


    離著他還有十丈,雲搖斂下了魂燭。


    她怕傷及他。


    雲搖一步步走向他。


    他仍在揮劍,將一隻隻撞上去的惡鬼漠然絞殺,他五感盡喪,那些惡鬼方才的嘶鳴與驚唳未能影響他分毫。


    他如今隻是天道之力沖刷下的孤魂野鬼,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他都感覺不到。


    他應當已經將她忘了。


    ……這些雲搖都知道。


    她隻是不能自製地上前,迎著他淩冽而死氣沉沉的劍,她不知道那劍刺入身體,比起此刻,哪一種會更叫她疼到眼淚都難已。


    雲搖閉目,踏出最後一步。


    「倏——」


    冰冷的血色劍芒映亮了她闔眼前的最後一隙眸底。


    不知是疼到麻木還是遲鈍,雲搖沒有感知到,那柄冒著猙惡鬼氣的劍插入魂體的痛覺。


    她茫然地睜開了眼。


    劍尖抵停在她身前咫尺。


    然後驀地,它潰散作一道黑色霧氣。


    握著劍的那隻露出森冷白骨的手掌從指節慢慢攥緊。


    那張濺著血的冷玉顏上,第一次展露那麽無措的、像是在捕捉一段幻影的惶然:


    「師……尊?」


    第112章 千載相逢猶旦暮(一)


    雲搖心底早已累如千仞的情緒,在慕寒淵的那一聲低喚下,轟然潰堤。


    理智被沖刷得七零八落。


    明知他該是聽不見亦感知不到,但雲搖還是情不自禁地迎上了那個血色襤褸的懷抱。


    身在血河惡鬼間,濺了血的冷玉似的側顏僵在那兒。


    許久後,像是不能確定地,慕寒淵抬手,在身前茫茫無盡的黑暗中虛抱住:


    「……雲搖?」


    雲搖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


    明知他聽不到亦無法迴應,雲搖還是低聲如撫。


    那些貪婪的惡鬼嗅到了生魂的氣息,垂涎的神色更加猙獰,二人身周鬼氣繚繞,兇惡的殘魂們再次撲上。


    「滾——!!!」


    暴怒之下,雲搖劍光流瀉如銀,頃刻之間,便有不知多少惡鬼來不及淒唳就被雪白的劍光吞沒殆盡。


    魂燭盈盈。


    雲搖不敢耽擱,又連著兩劍,將二人身周圍攏上來的惡鬼肅清。她轉身,將慕寒淵殘破染血的魂軀負在了身後,繼而闔眸,拈指點向眉心。


    仙格神紋熠熠如輝。


    須臾後,自這黑暗無垠的無間鬼獄中,忽禦起了猶如千丈的清冷劍芒,所過之處,惡鬼嘶聲悽厲,黑暗如黎明盪破曉夜般褪散消弭——


    兩道身影撕碎了這場寂夜,淩空而起。


    「慕寒淵,」雲搖迴首,望他靠抵在她肩上的側顏,眼底含淚亦含笑,「我來帶你迴家了。」


    ——


    慕寒淵魂歸幹元那日,天穹外滾滾雷聲,長響徹夜。


    其中尤以幹門天懸峰附近為最劇烈。


    來送例奉藥酒的丁筱還有幾個上來灑掃的小弟子們,在雲搖洞府外嚇得哆哆嗦嗦的,一邊探頭瞅著洞府內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天。


    之前那大有冰封幹門千裏之勢的冰寒氣,昨夜一夜之間就消解了——


    這也是他們知道雲搖歸宗的憑據。


    直到洞府門洞開,一道紅衣身影踏了出來。


    「師叔祖!」


    「師叔祖來了……」


    「快,你往那點,別擋著我。」


    「……」


    洞府外灑掃的,布置亭台的,種草的,養樹的,將近十幾個弟子,也算熱鬧了。


    換了往日,雲搖多半要將人都遣迴去,但今日卻沒那個閑暇心思。


    出了洞府,她便徑直朝犄角旮旯蹲著的那個仰頭望天的丁筱去:「讓你送來的東西,都齊了嗎?」


    「還差一味,師祖說下午就到。」


    丁筱一邊說一邊往洞府山牆根縮。


    雲搖接過,瞥了她一眼,無奈又好笑:「你種蘑菇呢,往角落裏躲什麽躲?」


    「不是,師叔,你沒聽到嗎?」丁筱指了指天,「從昨晚上這雷聲就可詭異了,跟在天外麵打似的,轟隆隆的,又聽不分明,您說這是怎麽迴事啊?」


    雲搖迴山門後,時常去各峰指點一下弟子們,起初弟子們還對她那輩分名號有些打怵,但相處幾次下來,基本都了解了她散漫無謂的脾性。


    即便在她當前,也沒多少長輩晚輩的禮教顧忌。


    於是這邊丁筱開了個話頭,立刻就有旁邊收拾花草的弟子湊頭過來:「是啊師叔,您境界高深,能聽到這雷聲來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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