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後半夜,雲搖幹脆往榻上一窩——


    被子一蓋明天再說。


    再睜眼,就是直接坐在房內的銅鏡前了。


    侍女們穿著一樣的宮服,從房間門魚貫而入魚貫而出,進來的手裏托盤上都端著各式各樣的器物擺件首飾……


    人影幢幢,晃得雲搖眼都暈。


    雲搖是第一次以自己本態的這副形象出現在朱雀城主府,像是個憑空蹦出來的人,侍女們壓著上身路過時,窺過來的目光中的好奇簡直無法掩藏。


    被那些窺視的眼神攪擾得心煩。


    雲搖索性一撐下頜,半靠在妝鏡前,任身後侍女擺弄長發,她自己睏倦地合上了眼。


    奈何渡劫境的修為在,即便她不願,屋裏屋外這些侍女的低聲議論還是直往她耳心裏鑽。


    「怪了,尊主今日是要同時與兩位夫人成婚嗎?怎麽前院備了一份紅妝,這邊又送來如此之多?」


    「這房大約是尊主藏得極好的侍妾?之前都未曾見過。」


    「啊,那也太慘了吧,和那位青龍城公主同日出嫁,估計尊主今日都不會來這邊露麵……」


    「可我怎麽覺著,送來這院的紅妝,比起尊主夫人那兒還要繁重許多?就連——」


    「大膽!尊主的事情你們也敢妄議!」


    一道稍老態些的聲音截住了一群年輕侍女們的議論,屋裏屋外嚇得跪下一片,口中唿著什麽管事。


    察覺對方氣息靠近,雲搖睜開眼。


    對上的是張老婦人的臉,沖她笑得過分和善敬重了:「底下的人不懂事,不知曉您是尊主的師尊,對您衝撞冒犯了,您可千萬不要和這群賤婢一般見識。」


    「……」


    這聲「師尊」一落入耳中,方才說話的幾個小侍女頓時嚇得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求饒,起來後還哆哆嗦嗦的,臉上的血色抖得一點不剩,滿麵青白。


    看著巴掌大的臉,煞是可憐。


    不過雲搖這會覺著天底下還是攤上了個逆徒的她最可憐,所以也沒多少心情可憐旁人。


    她懨懨靠到妝鏡桌前:「沒事,幾句閑話而已。」


    雲搖一頓,看見了老婦人手裏。


    同樣是隻描著金絲龍鳳鏤空紋的黃梨木托盤,上麵是件珠玉滿綴金碧琳琅的繁複頭冠。


    ……看著得有三十斤重。


    而跟在老婦人一左一右,還有捧著金紋紅底描百鳥朝鳳牡丹圖的大紅冠服,以及同樣花紋色係的軟靴。


    雲搖像是沒睡醒,一口氣沒提上來梗在那兒了:「……這不會是給我的吧?」


    老婦人笑著,示意左右兩名侍女一同將冠服放在妝鏡後麵的長條桌案上。


    那兒已經擠得滿滿當當,快要放不下了。


    老婦人這才捧著笑轉迴來:「您是尊主的師尊,將來便是魔域最尊貴的人,這點頭麵,下麵人還怕準備得太倉促,您覺著敷衍要責怪下來呢。」


    「即便我是他師尊,這也是他與青龍城公主的大婚之典,」雲搖指向那珠玉琳琅的冠飾,「我這個做師尊的,為什麽要比新娘穿的還喜慶?」


    老婦人小心翼翼:「那您的意思是?」


    「外服留一件,其餘的撤下去,看著心煩。」雲搖懨懨地耷拉迴眼。


    偏巧這邊,妝鏡前的幾個侍女抬手就又要給她描眉塗蔻的,雲搖擺手推開:「這些人也全都撤下去。」


    雲搖一頓,想了想自己若是披頭散髮出去,似乎更麻煩。


    她改口,瞥向方才跪了一地的那群小侍女:「留一個幫我冠發的,」雲搖信手一指,「她就行。」


    老婦人有些為難地遲疑住了:「這樣的話,恐怕尊主那邊,我們不好交代啊。」


    雲搖輕哂了聲,涼颼颼冷冰冰的。


    她眉尾向下壓著一瞥,「就說是我說的——他區區一場大婚而已,我能留下來已是容忍至極,他還沒資格跟我指手畫腳,要擺弄我如何穿衣戴冠。」


    「……」


    房內一時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幾息後。


    不知哪個哆哆嗦嗦地在屋外來了一句:「尊尊尊…尊主。」


    雲搖沒表情地迴過頭,對上了正停在敞開的屋門外,廊下那道雪髮長垂的清絕身影。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紅袍,輕襟薄翎,袍尾鐫著暗紋刺繡,在光下隱隱曳起一尾如水色瀲灩的光。


    可惜最是清絕的那張臉,卻還是藏在了青銅麵具下。


    雲搖懨然地轉迴妝鏡前,看著鏡子裏的女人薄唇淺勾,語氣嘲弄又譏諷:「怎麽,尊主大人,覺著我說的哪裏不對?」


    「師尊自然無咎。」


    慕寒淵穿過跪了一地的侍女,朝房內踏進來。


    鏡中,雲搖眼尾微微提起。


    她隻著了件單薄裏衣的袖口下,細長的指骨也徐徐捏緊,冷淡而警覺地睨著妝鏡裏那道走近的人影。


    直到慕寒淵拿著那雙織金描銀的紅底軟靴,停在了她椅旁。


    那人折膝,雪發垂迤過肩頭,擦著他麵具滑下。他在雲搖身側單膝跪了下來,修長指骨從袍袖下顯露行線,然後輕而不容拒絕地,他握住了雲搖未著鞋襪的踝足。


    雲搖眼皮一顫,帶著薄壓的惱怒側眸睖他。


    慕寒淵卻低垂著頭,像是未有察覺。


    於是,在這滿屋噤若寒蟬、所有人死死低著頭不敢稍窺的死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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