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依然沒睜眼:「我聽不懂施主在說什麽。這隻是待施主離開輪迴塔後,用來封存終焉火種的『容器』。」


    雲搖:「…………」


    說好的出家人不打誑語呢,這梵天寺裏怎麽都是些這麽不正經的和尚??


    「之前你提起終焉,我還隻道是妖僧口不嚴,將終焉火種告知給你了,現在我才明白,」雲搖蹙眉,「你分明原本就知道終焉火種的存在,不然那一日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施主是說哪一句?」


    「——」


    雲搖一頓。


    耳邊卻早已再次響起大和尚的那句警語。


    [他們,便是你與終焉的前車之鑑。]


    雲搖攥拳:「你到底是什麽人?是不是來自仙界?」


    大和尚終於睜開了眼:「這個問題,於施主而言,重要嗎?」


    「……」


    見雲搖不言,大和尚又道:「無論我來自哪裏,無論我說了什麽,施主都一定堅持入輪迴塔吧?我所說的,能夠改變施主的想法嗎?」


    雲搖默然許久,搖頭:「我隻信我自己選的。」


    「那便是了,你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否則,我們也不會在這方幹元界相見了。」大和尚說著,竟是頭一迴笑了,他望著雲搖的眼神裏,多上了一分看故人的悵惘,「距離輪迴塔開啟已不足盞茶,請施主稍安。」


    「入塔後,你會失去與今生有關的全部記憶,歷經前世中,最慘烈沉痛的輪迴之死。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將你眉心的終焉火種徹底剔除,封入這盞金蓮中。」


    雲搖下意識僵聲問:「……前世?」


    便是她飛升成小仙雲搖前,被仙沐之禮洗去的那段記憶嗎?


    不知為何。


    聽見這句,她竟從骨子裏生出一聲恐懼的栗然,仿佛那段失去的黑暗記憶裏藏著無比可怖的深淵巨口,會將她所希冀所寄予的一切全都吞噬。


    「不要……」


    素月流天,一座無形有質的金色光塔忽然從月下顯影。


    雲搖眼前清光大盛。


    來不及掙紮。


    她神魂一沉,轟地,便跌入了一片煙水茫茫裏。


    ——


    「嘩啦。」


    水聲間,雲搖倏地睜開了眼。


    身處似乎是一片山林間,目之所及滿是暖融融的溫泉水色,月流煙渚,霧氣浮在水麵之上,將她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影綽。


    眉心疼得厲害,渾身經脈也脹痛,像是剛經歷了一番靈力的暴走。


    雲搖閉上眼,捏住眉心用力揉了揉。


    這是哪裏。


    她是誰……來著。


    記憶沉入神魂中,片刻,雲搖才全想起來了。


    她是雲搖,幹門如今的小師叔祖,剛結束了三百年的閉關,在前幾日出了關。


    出關那日,三百年前被她封禁在天山之巔、威懾眾仙盟的奈何劍,在全仙域掀起了一陣徹天裂地的清鳴,然後當著眾仙盟一眾仙門長老的麵,撕碎了三座封禁大陣,裂空而去。


    曳著數十丈長的金色尾光,一路招搖地迴了幹門。


    約等於向整個仙魔兩域宣告——


    三百年前的修真界第一人,幹門雲搖,今日出關了。


    幹門上下興奮不已,整個仙域這幾日都在聊她當年一劍壓魔域的豐功偉績,各家仙門派來求見試探的長老弟子們也是絡繹不絕,快要磨平了幹門的山頭。


    然而眾人所不知的是,她此次出關,其實是眉心禁了三百年的惡鬼相本體再封印不住,她感應到己身生死大劫將至,於是強行破關。


    她要為幹門今後拔除禍患,近乎是一心求死而來。


    強召奈何劍是為震懾,還加重了她的內傷,於是強撐著堅持過整座幹門為她出關準備的迎沐大典,迴到天懸峰時,已經是千鈞一髮的危急狀態了。


    惡鬼相洶湧磅礴的靈力在她眉心間衝撞得識海欲裂,令她痛不欲生,終致走火入魔。


    而她走火入魔前的最後意識似乎是……


    洞府外的叩門聲。


    天懸峰是她屬峰,即便是掌門陳青木也不敢擅入,而那道聲音似乎喊了她一句。


    ……師尊?


    雲搖眼皮忽跳了下,心神不寧。


    對修仙之人,這種心血來潮可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直覺,而更近乎於一種預警了。


    可是後麵發生了什麽?


    她為何全然不記得了?


    雲搖眉淩得像一柄剛開刃的薄劍,帶點戾氣地挑起幾分,她以手點眉心,施術想要尋迴。


    然而費盡工夫,也隻找到了一點零碎的畫麵——


    她看見身前,什麽人修長漂亮的臂骨探出雪白袍袖,透著如玉的冷色。然而染著紅蔻的纖細手指驀地伸出,狠狠攥住了那人的腕骨。


    被遞來的茶盞打翻。


    濺髒了那襲雪白的,片塵不染的袍子。


    燭火搖曳。


    滾燙的水與溫涼的玉。


    掙紮與束縛。


    還有……


    「!」


    雲搖忽地睜開了眼。


    她麵色緋紅,眼眸如烏黑的琉璃珠,浸著圜轉的驚、惱、怒。


    雲搖起身,塗著紅寇的指尖一勾,掛在旁邊低壓下來的樹枝上的衣衫無風自動,薄薄一層,如蟬翼地覆過她月下的婀娜玉影。


    溫泉湖麵上的水霧,被她揮袖,頃刻流霧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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