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這力量……』


    『從此這世間一切忤逆你的,都將死去。』


    禁製光幕裏。


    少年惡鬼慢慢伏地。


    滿是血汙的指節一點點扣入山岩,他像是聽不見血肉寸寸碎開、骨節根根崩裂的聲音。


    無法承受的痛楚席天捲地,要將他拖下深淵裏。


    下麵萬鬼尖嘯,笑聲如泣。


    視野裏,那道紅衣隻剩一抹,在山洞前的夜色盈盈間,好像下一刻就會消逝而去。


    他早不該在意。


    可為何還是在意?


    少年合上了沉重無比的眼皮,就要放任自己沉淪進那片深淵裏。


    就在最後一絲清明消逝前。


    像是幻覺,少年惡鬼聽見了一道很低,很輕,也很溫柔的樂聲。


    它穿過禁製光幕,撥過血汙,落在他身上。


    少年惡鬼睜開了眼。


    山洞前。


    摘了片葉子迴來的雲搖微蹙著眉,有些生疏地將葉子抿在唇間,吹起了一首仙域的安魂曲。


    第16章 午夢千山,窗陰一箭(二)


    伏靈山這極為漫長的一夜終於度過去了。


    雲搖一夜未睡,在山洞外吹了幾個時辰的曲子,終於在天明前,等到了消停的山洞內慢慢走出來那個換了一身嶄新衣袍的少年。


    「還好那天覺得你穿哪一件都好看,就多採買了兩套,不然你今天隻能穿我的長裙了。」雲搖背對著他,不緊不慢道。


    「……」


    少年迎聲望見的第一眼,便是初籠山間的晨光裏,睏倦的紅衣女子懶洋洋地直起身,她活動著發僵的手腕,長垂的發尾迤邐下青墨色的光感。


    而隨她起身,裙邊飄落下七八片碎開的葉子。


    望著那些葉片,他耳邊仿佛又迴起聽了一夜的曲子。


    和她藏在慵懶下的艷麗張揚完全不同,舒緩,溫柔,如春水般撫慰人心。


    「昨晚的曲子,你很喜歡?」雲搖懶狹起眸,像隻在太陽底下伸懶腰的貓,鋒利都藏在柔軟的肉墊裏。


    「我……」


    少年冷不防被她道破心思,幾乎本能想否認,卻又不想說謊。


    他定在那兒,黑得澄澈的眸子望著她。


    和昨夜的惡鬼簡直天壤之別。


    雲搖笑了起來:「果然還是這樣看順眼,」她很自然就走過來,更自然順手就在少年臉頰上捏了下,「給你吹了一夜曲子,單要你這條命是不夠了——跟我迴仙域吧,我那兒有一大攤子事以後都沒人管,等把你給養大了,就讓你賣命好了。」


    沒躲開的那下讓少年惡鬼的臉頰被捏起紅,像冷玉上沁起的水色,涼淡又勾人。


    他梗了下,纖長濃密的睫顫了顫。


    雲搖走出去幾步,迴頭看沒反抗也沒駁斥的少年,發現了什麽:「你在裏麵用清水淨過臉了?」


    少年剛要跟上的一步就僵停住。


    「果然是個小孩……不過之前怎麽不見你這麽愛麵子?」雲搖笑著拆穿,轉身沿路下山,「既喜歡那支曲子,等到了仙域,我送一把琴給你。以後你便修音律吧。別學那些打打殺殺的,太危險了。」


    「……」


    直到那抹紅色掩映到翠綠的叢林間,少年繃著臉,蹭了下被捏紅的地方。


    「好。」


    這一聲極低,很快就被晨起的鳥雀銜走,落進了魔域十萬大山不知哪處山澗裏。


    到底是這一夜耽擱得太久,靈力外溢的動靜又太大——


    出了伏靈山,沿途遇上的魔域修者的襲擊比之前多了三倍不止。


    雲搖若想自己遁離,算得上輕而易舉,可身旁多了個脫離惡鬼相後就幾乎沒什麽靈力的少年,那些魔族圍困又招招衝著少年去,讓她很是頭疼。


    尤其昨夜一夜隻吹曲兒了,未能調息,靈力不增反消,今日已有枯竭之兆,就更叫她相形見絀了。


    一路且戰且退,終於還是在傍晚時,雲搖帶著一身的傷,被那魔域至少兩大主城在內追襲的魔族,聯手逼上了兩界山之北的絕地——


    斷天淵。


    山勢如其名,絕崖峭壁,像是被什麽從天穹降下的鬼神之力,一道劈斷了這座魔域南疆最高的山脈。


    崖頂,隻剩一道五六丈的長石探出,遠遠指向兩界山。


    「看見那兒了嗎?翻過兩界山,南邊就是仙域了。那裏可比你們這不是荒野沙漠就是雪山絕壁的鬼地方好太多了。」雲搖靠坐在這長石的最前,頭頂一株四月雪的枝被滿簇雪似的碎花壓下,快要落到她肩上。


    這株樹奇蹟般地生在這山霧繚繞的絕崖前,長得挺拔,花也開得璀璨。


    少年從來路停了注目,他迴過身:「他們在崖下結陣。」


    「讓他們結。」


    「陣法一旦成型,你就算想施展遁法,也不能輕易離開了。」少年聲低而啞。


    「別怕,」雲搖終於從雲海間迴過眸來,笑意仍盈盈在眼,「我不會丟下你的。」


    少年惡鬼微微咬牙。


    像是難得見了惱怒,他上前一步。


    不等他再說話,雲搖長腿一撩,從四月雪下的青石上轉挪迴身,她折膝搭著手腕,手裏不知何時就多了隻搖搖晃晃的酒葫蘆:「而且你看,我也在調息啊。」


    於是少年剛蓄起的怒意又被擱住了:「……你這分明是飲酒。」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剛好有過一個很是不著調的大師兄,最愛表麵裝正經,把靈力煉化成酒,一邊修煉一邊取樂這種餿主意,就是他給他的心上人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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