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天氣晴。


    老瞎子恢複的還算快,比起昨日又是精神了不少,昨晚他睡了整整五個時辰,早上又吃了三大碗飯,現在正在廳前的台階上曬著太陽,單從外表來看與平時基本沒有任何區別。


    剛到巳時,院中便多了一個人,正是無雙神劍薛大先生,薛大先生還是穿著藍色的布衣,眼睛上已經沒有了黑布。他拿著一個長板凳,一塊磨刀石,一壺水,在院中一下一下的磨起劍來,就像尋常的農夫打磨鐮刀一樣。


    旁人若是見到,一定會好奇,他為何不在家中就把劍磨好,反而到這裏磨劍。


    與人過招,武功高低自然是最主要的,但天時、地利也是勝負的關鍵。


    今天又是晴天,微微的風連落葉都無法吹起。


    薛大先生在磨劍時,不時看向院中的地磚。他雖然老了,但眼睛還沒花,眼力還在,隻是幾眼他就已經知道哪塊地磚鑲的實,哪塊地磚鑲的虛,連地磚下麵的土哪個地方鬆軟,哪個地方堅實都已看出。


    小黑對於來的這個不認識的老人有些好奇,小黑知道這兩天來的人都是要殺他的老爺爺的,但小黑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個尋常的農夫,長的也跟他家鄰居的李大伯有些像,心中也有些好感。


    無雙神劍沉入湖底已經五年,劍上的鏽實在是不少,一壺水用完了還沒有磨好。


    小黑從缸中舀了一瓢水幫薛大先生的水壺灌滿,又開口說道:“大伯,你要喝水嗎?”


    “謝謝了小兄弟,我不渴,不用喝水。”薛大先生的臉十分慈祥,還有一次感激的微笑。


    小黑感覺這個大伯笑起來簡直和鄰居家的李大伯更像了,心中更加親近。


    薛大先生磨劍很慢,磨的時候用勁也很足,每磨兩下就要淋上點水,無雙神劍也隨著鐵鏽的減少慢慢露出鋒芒,就像少女退去衣服時露出的誘人身姿。


    劍終於磨完了,劍上還有些水漬,薛大先生從壺中喝了一大口水,噴在劍上,劍上的水漬已全部被水衝下去,寒光炸起,無雙神劍終於露出了它的全部鋒芒。


    老瞎子沒有動,從薛大先生進入院中起就一直沒有動,無雙神劍露出鋒芒之時,他也沒有動,日光溫暖,他好像已經喜歡上了日光的溫暖,雖然獨坐,但他真想就這樣一直在這個院子裏麵生活下去,曬著日光,吃著小黑的菜,聽著許笑時不時的笑罵,他竟然有種不想去向血衣樓報仇的想法,可能人老了都會喜歡這樣的生活,人老了都會變得慵懶。


    薛大先生走到老瞎子的身邊,也坐在了台階之上,兩個人沒有說話。


    此時的二人就像尋常的老人一樣,在享受陽光,若擺上一個棋盤,泡上一壺茶,別人一定會以為兩個人是多年的好友。他們二人也多麽希望他們不是什麽武功高強的大俠,他們也想每天就這樣“虛度”,這豈不也是一種快活的人生。


    “可是薛老農夫來了?”老瞎子突然說道,臉上帶有一點戲謔的神情。


    薛大先生道:“無雙神劍薛大先生。”


    “這把劍王鐵匠要了你幾兩銀子?”


    薛大先生道:“明知故問。”


    老瞎子哈哈一笑,說道:“是啊,歐大師的劍天下間隻有兩把,都在江湖名動一時,一把成了天下第一,一把成了天下無雙。”


    薛大先生道:“天下第一如何,天下無雙又如何,最終還不都是會老,會死。”


    “老了,死了也挺好,就怕是老了還得幹活,死了還有惦念。”老瞎子道:“你家女人又收錢了?”


    薛大先生苦笑了一聲,說道:“比收錢還要糟糕,她收了個幹兒子。”


    “這個幹兒子是不是不收都不行?”


    “不收不行。”


    “收了幹兒子,幹兒子的話是不是得聽?”


    薛大先生道:“幹兒子的話自然要聽,不然誰給你養老送終。”


    老瞎子道:“是啊,我雖沒有兒子,但也知道人老了就是兒子做主,老子隻能聽話。”


    薛大先生雖然與老瞎子沒有深交,但從其言語也知道也是個苦命的江湖人,與自己本無怨無愁,自己卻要殺他,心中難免有些愧疚,說道:“你可還有心事未了?”


    老瞎子嗬嗬笑了兩聲,說道:“你就知你能殺的了我?”


    薛大先生道:“你的招式、身法我已知曉,你最大的秘密我也已知曉,你的勝算實在不大。”


    老瞎子說道:“我最大的秘密,什麽秘密?”


    薛大先生道:“你不是瞎子。”


    老瞎子道:“你怎麽會認為我不是個瞎子?”


    薛大先生道:“我看了杜十三和王富貴的傷口,都是從左肋刺入,刺穿心髒,刺入肋骨的部位完全相同,他們二人身材相差巨大,升高相差一尺多,肩寬相差也有二寸,即使有眼睛的人練上三十年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薛大先生真是人越老越精明。”老瞎子閉上眼睛,眼皮一翻,再睜開眼睛時眼球雖然還是渾濁,但已有了黑色的眼仁。


    薛大先生道:“我不光看出你不是個瞎子,我還看出你已受了傷,雖然隻是小傷,但到了咱們這個歲數,站上個把時辰都會腰酸背痛,受點小傷都可能會要了命。”


    老瞎子歎了口氣,說道:“不錯,我已受了傷,昨日連手上這把鐵杵都快拿不動了。”


    薛大先生抬起頭,看了一眼太陽,說道:“咱們這把歲數每天早上還能看見太陽已經不容易了,你又何必非要報仇?”


    老瞎子沒有正麵迴答薛大先生的問題,反而反問道:“趙王爺的為人你不知道?”


    “趙王爺的仁義之名天下人誰人不知,聾子怕是也聽過,但報仇這件事本不用你來做,朝廷的人也可以做。”


    老瞎子的手突然握緊了鐵杵,手也因為用力而現出青筋,說道:“朝廷那幫人就是廢物,抓個小偷強盜都抓不到,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條狗。”


    薛大先生站起身來,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嘴,請。”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薛大先生不是曹操,老瞎子也不是劉備,你若問他們,他們也絕對不會認為自己是個英雄,他們的心胸中沒有天下,一個裝著自己的妻子,一個裝著自己的主人,心胸中剩下的地方已經不多,但都能為對方留下一席之地,放著對對方的“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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