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雙手交疊在胸前,欠身一禮,兵長先是怔住,待反應過來後,雙目圓睜著避開。


    便見姚蓁抿抿唇,而後輕聲問:「將軍,你方才所言,當真?」


    兵長道:「自然當真。」


    姚蓁睫羽劇烈地顫了顫,旋即指甲扣緊衣袖邊沿,浣竹感覺到她搭在身上的那隻手,顫抖地愈發厲害。


    半晌,姚蓁又緩聲道:「將軍,可否言說的具體一些?」


    那兵長斜目看向她,沉默一陣,似乎是在迴憶,然而搖頭道:「山高路遠,訊息傳來已十分艱難,旁的卑職也不知曉了。」


    不待姚蓁再說些什麽,他闊步走開幾步。


    姚蓁的手仍在不住地抖動著,浣竹憂心地望她一眼,又望向四周各異的眼神。


    ——他們眼中,尚且有一絲對皇室、對公主的敬畏。


    然而也僅僅是一絲而已。


    姚蓁察覺到四周的目光,靜默一陣,麵色肅了幾分,沉聲開口:「帝後雖崩逝,我大垚江山尚在,為何爾等,不聽從本宮之命,為何不開城門?」


    她環視四周:「欲謀逆不曾?」


    此言一出,威儀萬千,離她最近的浣竹不禁垂下頭去。


    四周亦是靜默一片,有守城的士兵麵色猶疑,似是有所動搖。


    怎知,人群中驀地傳來一聲冷嗤。


    姚蓁放眼看去,是一名麵覆輕鎧,看不清麵容的瘦高侍衛,隱約有幾分眼熟。


    他大聲道:「國力衰竭,朝綱不穩,皇族荒/.淫/.無道,坐擁江山享樂,我等又為何要效命於你這般沒甚麽用的公主?!我本是望京人,父母為國效命,輾轉移居邊境,為西疆人所俘,一身骨頭盡碎,至死未能闔目,然而你們呢!」


    他猛然看向姚蓁,憤恨道:「皇城裏正為尊貴的公主慶祝生辰,那場麵可真真壯觀,窮盡我等一生所聞!我父母慘死的消息上報,猶如石沉大海,無人問津。若不是世道尚有賢臣在,大垚,早就該覆滅了!」


    他麵色太過於兇惡,姚蓁腳底輕移,半晌才穩住身形。


    不待她說些什麽,便有人麵色複雜地看著她,旋即輕聲應和方才那人道:「公主,您隻是投胎投的好了些,可我們的命亦是命,放您進城,後患無窮。——我們還想活著。」


    姚蓁指甲緊緊扣著衣袖,一言不發。


    她身後,一路隨行的官員們麵麵相覷,即使知曉姚蓁一路隨行,亦是十分艱辛,權衡一陣,卻無人上前嗬斥。


    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姚蓁鈍鈍地迴頭,苑清走過來,麵色亦有些複雜,請她先行後退:「公主,且先迴避,再想想其他辦法。」


    姚蓁看著他,睫羽顫動幾下,心想,如若宋濯在此,會如何處理呢?


    然而她不知道。


    宋濯並不在這裏。


    姚蓁心中一片哀痛淒涼,轉過身來,目光一一掃過眼前這些陌生的、熟悉的麵容,隻覺得他們忽遠忽近,旋即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她胸腔劇痛,隻匆匆來得及攥住浣竹的臂膀,旋即嘔出一口血來。


    她眼前有些模糊,喉間腥甜,然而周圍各種目光正盯著她,她強忍著不適,將那口血咽下,緩步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嘴角一線血絲滴落,姚蓁緊緊齧咬著下唇,疼痛感傳來,生生將自己的神識拉迴來幾分。


    一個王朝的傾覆,需要多久呢?


    公主的螓首,微微仰起,步履端莊沉穩,行走在各色目光之中,麵不改色。


    ——仿佛這樣行走著,她便是在禦花園中閑庭漫步,抬起頭來,便能看見滿城燦爛的春光。


    她竭力維持著姚氏皇族所剩寥寥無幾的尊嚴,仿佛這樣,她的父母未曾逝去,她仍是最受寵的那個公主。


    然而被她纖長睫羽遮掩住的眼眸中,全然是一片灰濛濛的霧氣。


    她茫然了。


    艱難行走到馬車前,姚蓁輕闔了下雙眼,扶住橫木,漫無目的地看向四周,驀地,與秦頌的目光相對。


    他亦麵色複雜地看著她,兩人靜默對視一陣,姚蓁顫著眼睫,睫羽漸漸濕潤了。


    她看見秦頌抿抿唇,忽然闊步走過來,與她擦肩而過,而後靠近城門。


    秦頌從袖中掏出什麽來,沉吸一口氣,緩聲道:「叫你們知府出來。」


    「宋家長子求見。」


    姚蓁瞳仁一縮。


    **


    直至入了城門,被知府恭恭敬敬安置在一處宅院,姚蓁的腦中仍舊嗡鳴不止。


    她端坐著,眉心微蹙,耳畔迴旋著秦頌的那一番話語:「……皇室不允入內,那望京宋氏的長子,祁知府總該見上一見罷。」


    有人對視一陣,果然前去通報,交談一陣,那知府竟真的恭恭敬敬將他們一行人請入城中了。


    姚蓁百思不得其解。


    誰人不知,宋相僅有一妻一子,宋氏長子乃是宋濯。他秦頌一個旁氏表親,為何敢借他名諱冒充?


    她心頭團簇著疑雲,隱隱察覺到一些什麽,然而思緒太過混亂,猶如一團緊緊纏繞著一起的亂麻,她理不出一點頭緒來。


    再則秦頌不在這邊,入知府宅中議事去了,她亦無法問他,便隻好暫且放下。


    靜坐一陣,姚蓁隻覺得身上乏力的緊,便褪去鞋襪,躺在榻上。


    此時屋中無人,她的神情中才漸漸流露出幾分脆弱之色,眼尾漸漸落下兩行清淚來,漸漸打濕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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