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城南三十裏外,有一座不足百戶的小村子,村子名為顏家村,村中有一處由土坯圍成的殘破院落,如果不清楚底細的話,根本不會想到此處還有人住。


    院門被人推開,破舊的門軸發出尖銳的吱嘎聲,驚醒了正在院中村中瞌睡的老人。


    “顏老先生,小人慚愧未能保護好自己的子民。”張三虎謙恭地向著老人行禮,身邊站著失了魂的顏淨塵。


    院中的老人猛然睜開渾濁的雙眼,看到渾身是傷生機全無的顏鐵生,頓時火冒三丈地怒吼道,“誰幹的!”


    深秋時節,天地之間一片蕭索肅殺之氣,襯托著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如山一般巍峨。


    顏淨塵揉搓著哭腫的眼眶,機械的一步步挪到老人身前,一連磕了三個響頭,語氣堅定的說,“請顏爺爺收我為徒。”


    老人眼神複雜地看向門口的張三虎,歎了口氣,伸手扶起地上的顏淨塵,“我做不得你的師父。眼前之事逝者為大,三虎你且隨我安置遺體,搭設靈堂,淨塵你去通知村裏人過來幫忙。”


    張三虎側過身給老人讓出一條路,便跟隨老人出了院門,顏淨塵心中鬱結,他現在隻想一心求道,手刃仇人。為何人人都不肯做自己的師父,莫不是自己資質太差,根本做不得修士。


    老人帶著張三虎到了顏鐵生家中,搬過一張木床擺在正屋明堂處,將他的遺體安放上去,見此時四下無人老人一甩袍袖厲聲訓斥道,“好你個張三虎,你都跟淨塵說了什麽!還有今日的事情到底怎麽迴事?”


    張三虎雖貴為一城郡守,但在老人麵前卻絲毫不敢造次,於是把百裏家如何勾結刺史府挪用倒賣軍糧,然後被顏鐵生發現的事說了一遍,期間省略掉了一些他也不敢說的情節,比如顏淨塵差點殞命。


    “百裏世家在雲周帝國的勢力盤根錯節,落羽城內隻是他們的旁係分支,如今卻跟軍隊勾結在一起,所圖之事恐與外政有關。”老人略微思索說出自己的看法。


    張三虎緩了口氣,“我今日雖沒有得到那冊賬本,但看得出來他們的陰謀早已謀劃多時,我認為應盡快出手才是。”


    “百裏陌終究是枚棄子,有人用他來試探你的底線。倒不如放虎歸山,賣他們一個人情,他日將其一網打盡。”老人身上不由自主散發出令人膽寒的戾氣,口中輕聲地說道,“給淨塵當個對手也不錯。”


    過了不久顏淨塵從外麵迴來,身後一眾村民也紛紛前來,一時間哭聲震天。張三虎找了一個沒人注意的機會悄悄離開了,老人一臉肅穆地站在堂前,為前來悼念的村民遞上香支,顏淨塵則跪在靈前,對每一個上香者磕頭謝拜。


    天色漸晚,村裏前來幫忙打理喪事的人都已各自迴家,隻剩下老人和顏淨塵還在靈堂中沉默無語。


    “別跪著了,說說張三虎都跟你說了些什麽?”老人倚著門框坐在門檻上,顏淨塵卻依然倔強地跪在堂中。


    “村長您當真是仙人?”在軍營的時候,他想要拜張三虎為師卻被拒絕,張三虎還告訴他,他們村子的村長才是真正的仙人。


    “是不是看起來不太像。”老人自我調侃的說道。


    顏淨塵趕緊搖頭否認,又不知如何說起。想了一會兒,從脖子上摘下那枚形狀怪異的吊墜放在村長麵前,“我想知道這枚吊墜的來曆。”


    “古梵帝國境內極北之地有一種兇獸,其名犛獁,形似象,生三眼,其聲如謠,佩其骨可抵千斤之力。這吊墜便是用它的骨頭製成的。”


    “古梵帝國距離落羽城有萬裏之遙,它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身上?”顏淨塵眼神堅定地看著村長。


    村長沉思了片刻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今日之事若是張三虎沒有出手,你當如何?”


    “自是以命相搏,百裏陌欺人太甚,殺父之仇豈可不報!”


    “那你覺得你能殺掉百裏陌嗎?”


    顏淨塵低頭沉默,今日軍營之中的情形至今還曆曆在目,那百裏陌可是會使用仙術的修士,又怎麽是自己能夠敵得過的。


    村長站起身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修仙一途,天資、毅力缺一不可。今日之事你要自己解決,還是讓我來幫你解決?”


    顏淨塵聽到這話後目光變得火熱起來,“我要自己解決,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好!既然你決定要走修仙之路,那我先要與你約法三章。”


    “是哪三章,還請師父明示。”顏淨塵何其聰慧,又怎麽能聽不出村長的意思,立即就要跪拜下去。


    “不要叫我師父。坐迴去,聽我說。”村長手腕一抖,顏淨塵竟不能再往下半分,隻得乖乖的聽從村長的吩咐,坐了迴去。


    “第一,顏家村乃是我為救助凡人所建,以後你不可長居於此。第二,不許無故欺淩殘害凡人,若有違反我必親自誅你。第三,以後若是遇上魔族修士,不可誅殺!”


    “徒兒謹遵師父教誨。”顏淨塵毅然決然的迴答道。


    “還是喊我村長吧,師父這個稱唿,我可擔當不起。”


    顏淨塵剛想開口詢問,就被村長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沒想到這麽晚了,還有貴客登門。”


    顏淨塵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村長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這麽晚了哪來的什麽貴客,忙湊外靈堂門口向外觀瞧。


    “嗖!”一道黑影閃過,落在村子一戶人家的屋頂之上。


    顏淨塵神經緊繃,一把揪住村長的衣角,“師父,定是有人想要殺人滅口。”


    村長走出院子,不緊不慢地從地上拾起一枚核桃大小的石子,拿在手裏掂量了一下,迴身對顏淨塵說“那隻是一隻夜鶯而已,正主是不會在夜間出現的。”


    說話的同時,那顆普通的石子被他擲出,在幹淨的秋夜裏劃出一道流星般的光跡。屋頂上的黑影還沒來得及反應,石子就已將他擊中。


    “砰!”


    衝天的火光乍現,寂靜的夜空中綻開了一朵絢爛的火花,接著就是一連串磚瓦碎裂的聲音。


    “真是可惜呐,鳥兒飛走了。”村長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衣角,一副風輕雲淡的高人模樣。


    巨大的動靜引的村裏的眾人競相出門查看,不一會兒又都全部匯聚到顏鐵生家的院子裏。


    村裏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從人群中走出,“鐵生走的冤枉,怨氣太重,這上天降下異象,必有災禍。明天要請城裏的道家高人前來驅邪才好。”


    眾人一聽也都嚇壞了,議論聲此起披伏。


    “不是邪祟作怪,而是仙人路過。”村長此刻開口穩住村民們不安的情緒。


    眾人一看村長發話了,也都安靜下來。等待著村長給出合理的解釋。


    “剛才仙人路過,見顏淨塵根骨奇佳,欲收為弟子。我與其爭論卻惹得仙人不滿,仙人隨手使出一招仙術,限我七日後把顏淨塵送往他的洞府。”


    聽了村長的話,村民們都用一種羨慕眼光看著顏淨塵,能得仙人青睞收為弟子,那可是別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福緣,顏鐵生走後,村民還生怕顏淨塵從此孤苦伶仃的受苦。這樣看來當真應了那句福之禍兮所倚 禍兮福之所伏。


    依著雲周帝國的習俗,人死後需要挺喪七日,人們認為隻有在死後七天,去世的人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等過了這一日,才可入土下葬。


    七日後,村裏安葬了顏鐵生,村民們聚在一起開起了流水席,各家各戶從自己家裏帶來的食物堆滿了顏鐵生家的院子,隻是沒有人看到顏淨塵的身影。


    顏鐵生從軍造間退下來後,這打鐵的手藝也從未荒廢,他在村外開了一間鐵匠鋪,利用閑暇時間幫村民們修補、打製一些田裏的農具。


    顏淨塵走進這間不大的鐵匠鋪,輕輕摩挲著一件件熟悉的工具,鐵匠鋪門口擺著一個鍛造爐,爐前擺著一個風箱。


    顏淨塵閉上眼睛,想象著父親就在身邊,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叮叮當當地打鐵聲,他抖了抖手腕,向往常一樣,開始拉動風箱,空氣通過進氣口使風箱的皮橐內充滿空氣,再次拉動又將其內的空氣壓出,進入熔煉爐中,如此循環反複。


    “淨塵哥哥,我就知道你在這。”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從鋪子外走了過來。


    “雪兒,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顏雪兒扭捏著身體,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思索了一會才說到,“淨塵哥,你能不能不去修仙,聽我媽說,道士不能結婚。”


    “你媽媽騙你的,要不等我修仙迴來,娶你過門好不好。”顏淨塵深情地看向前麵的顏雪兒。


    天地之間萬籟寂靜,一種奇妙的氣氛慢慢發酵,少女慌亂的撒起嬌來,“誰說要嫁給你了,你結不結婚關我什麽事。”


    顏淨塵微笑著拉住少女的手,慢慢地朝她靠近,少女見他湊過來頓時羞紅了臉,卻沒有反抗地閉上眼睛。就在快要接觸的刹那,一聲女人的唿喊打破了原本美好的畫麵。


    聽到這個聲音顏雪兒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扭過頭不再去看顏淨塵的目光,“是我媽來找我了,淨塵哥哥我先走了。”說完就小跑著出了鐵匠鋪。


    日暮西垂,村裏的流水席還沒有散去,而在村外的田野上,一老一小兩道身影迎著夕陽前行,直至消失在茫茫綠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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