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馬龍可不怎麽待見梅森他們,是吧。”巴德老爺捅了捅阿爾弗雷德,把他從快意的想象中拉了出來。


    “因為科倫把海盜視為害蟲。”阿爾迴憶起在倫敦時與科倫會麵的場景,那位內閣大臣,滿心全是宏大敘事,絕不會姑息一切阻礙他的勢力,而即便是對倫敦公會或沉船灣這樣的灰色組織,他也是利用與壓製居多,絕不會給予絲毫信任。在這樣的態勢下,倫敦公會選擇了苟且,這自然為馬龍·波迪爾這樣的梟雄所鄙夷。


    “我記得,這位科倫在議會上發表過不少演講,他幾次三番地阻礙海盜赦免法案的通過,寧願花重金建立常備軍也不願意征召海盜來為國家服務。”巴德老爺若有所思地說。


    這是科倫的政治主張,也是科倫願意以身犯險來到這邊緣之地的原因,隻是他們以前從未考慮過這些。


    “嗯……其實他的想法還是有些道理的,對吧?可惜,如果他不是視咱們為賤民,那我恐怕還會投他一票……”巴德老爺繼續說,並開始起勁地批判起來,阿爾倒是認為傲慢的內閣大臣不會在意區區一兩張選票,他嘟囔著應付巴德老爺的話,腦子卻想起來另一件事。


    一件他自從離了聖地亞哥號的船艙甲板後,便倍感蹊蹺的事。


    離開了營地,沉船灣海盜的隊伍離開了光禿禿的泥地,進入了樹林的範圍,他們不得不撥開擋路的枝葉,踩在已經腐爛了樹葉上慢慢行進。


    “羅伯特先生,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你的提議我當然可以接受,但在那之前我得把私怨了結了。”馬龍一邊挪動他那隻老腿,一邊與身旁的羅伯特說。顯然,羅伯特已經進入了角色,開始體現出馬龍選擇他們的理由:為沉船灣服務。


    “可是你根本就不用理會亨利,科倫已經集中了主要力量,他很快就能把鬣狗消滅。”


    “你和我一樣了解亨利·巴斯克,羅伯特先生,所以請不要給我下套,不然我會以為你不懷好意……現在——”他停下腳步,轉而麵對後麵的海盜大軍。


    “先生們,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我在沉船灣對亨利送出了黑券,現在是迴收報應的時候了。亨利喜歡火爆的大場麵,咱們可不能怠慢了他。”


    海盜們興奮地表示讚同,殘酷的氣息變得濃重起來。在馬龍身後,殘暴的海盜格倫、信奉傳統法典的沃爾克、領航員裏爾納和膽小的伯金紛紛揮舞武器,帶領著他們各自的手下,有序地排成了隊列。


    “哦,咱們可別遇上夏洛蒂啊!”巴德老爺低聲祈禱。


    就在這個時候,幾個探路的海盜從前麵的樹叢中鑽了出來,他們灰頭土臉,儼然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


    “頭兒,不能再走了,亨利在這裏有埋伏,我們遭了暗算……”


    馬龍不等那人說完,便抄起手杖往他腦袋上招唿。海盜被打暈在地,其他人則慌忙地退到兩邊。


    “一群蠢材!”馬龍暴怒地嚷道,“那亨利·巴斯克有幾個人?我們有幾個人?那明顯就是亨利在虛張聲勢,偏偏你們這幾個蠢材上了當,還有臉迴來惑亂人心?”


    他又抄起手杖,把它像鞭子一樣拽著,使勁抽打已經昏厥的海盜,他連著抽打了十下,方才解恨。


    “繼續前進!”他站到一旁,氣喘籲籲地吼道。


    海盜們不敢抗命,但也確實被影響了心態,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在經過馬龍的時候,他們全都低下了頭,不敢直視那恐怖的玻璃假眼。許多人沒能避免踩上那個暈死在路當中的海盜,這個可憐的家夥在經曆了亨利的偷襲和馬龍的毒打後,又被同情他的、嘲笑他的以及態度搖擺的同伴們踩得遍體鱗傷。


    羅伯特長歎了一口,也跟著海盜的隊伍走了。阿爾現在一點也不想和他說話,但他還是不禁對羅伯特為馬龍做的“提議”產生了興趣。他立刻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巴德老爺。


    “興許他發現了什麽寶藏的線索,你知道的,羅伯特有這腦子。”巴德老爺說。


    “是啊,可那樣的話,他應該對我們說的。”


    “不……我認為,在現在這種處境下,羅伯特要是真有什麽發現,那他最好自己藏在心裏。畢竟,你是個嫩頭青,我是個大嘴巴,而艾米麗……有點沒腦子!”巴德老爺指了指艾米麗,她正在與路德和文森特熱情地討論熏肉與醃肉的區別和製作方法。


    “哼……現在也就你還指望羅伯特向著我們呢,我看,他早就著了魔了,滿腦子都想著揚名立萬……我覺得他可能根本就沒從幻境裏走出來。”阿爾沮喪地說。


    “別小看老者的智慧的定力。”巴德老爺說道,卻又歎了口氣,“不過,現在咱們可沒功夫管羅伯特先生了,對吧。”


    阿爾點了點頭,如果他們要麵對亨利的話,那最好現在起就繃緊神經。隨時準備死戰,或者逃跑。


    又過了半個小時,在此期間,他們沒有遭遇到任何埋伏。馬龍說得對,亨利隻是在虛張聲勢。他們還沒到山腳,便遠遠地看見了傳聞中的堡壘,盡管已接近黃昏,白山反射的陽光卻甚是刺眼,堡壘在光芒下顯得雄偉堅固。阿爾弗雷德心下起了懷疑,他看了看周圍,發現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同樣的疑問。


    憑什麽說這種龐大的工程隻是幾塊木板拚接起來的冒牌貨?


    “不要被騙了,亨利慣於虛張聲勢。”馬龍喃喃地說,可他自己似乎也猶豫了起來——若是他孤軍奮戰,那他定不會有如此窩囊的疑慮,但考慮到那些盟友都是些慣使心機的角色,這令他不得多留一個心眼,生怕自己的勢力遭到削弱。


    現在,或許馬龍也會為自己的一時激憤而感到後悔了吧。


    又過了一會,他們總算接近了山腳,並與另一隻隊伍不期而遇:傑尼·阿巴貢和他的風險投資公司。傑尼帶著熟練的笑容,恭敬地向馬龍道了午安,馬龍微微點頭。心懷鬼胎的兩支隊伍合流到一塊,風投公司占據了山腳東邊的樹林,馬龍於是把人馬布置在了西邊。


    “那麽……馬龍先生,請讓我見識一下吧,沉船灣的本事。”傑尼了做了個“請”的手勢,那眼神分明閃爍著挑釁的火光。


    “嗬嗬……”馬龍不急不躁,甚至不理會傑尼的話。他的人也都懶散地坐到了地上,沒有一點急於進攻的樣子。


    傑尼的嘴角抖動了一下,但他還是維持住了笑容。


    “這是怎麽迴事?”隊伍後麵傳來梅森的聲音,阿爾意識到,公會也跟來了。


    “梅森先生!”傑尼熱情地迎了上去,就像來的是他的遠房親戚。


    “瞧瞧我們公司的人馬!現在,我們已經包圍了這座堡壘……”


    “那怎麽還不進攻?”梅森冷冷地打斷了傑尼的自吹自擂。傑尼眨了眨眼睛,又換了一種不失禮貌的質疑的口吻。


    “梅森先生,您應該知道,我們風投公司在行動前都會進行全麵的風險評估……”


    “那隻是幾塊木板搭建的積木,我想我今早就已經通過烏鴉告訴你們了。”


    “我們很願意聽取您的意見,卻也要保留我們自己的觀點……當然,如果您能提供證據的話……”他每說一句話便停頓一下,並不停地搓著手,梅森氣惱地歎了口氣。


    “證據?你是在向科倫大人要證據?你——”


    “據我所知——”傑尼打斷了他,“這所謂的最新情報根本就不是科倫大人打聽到的,而是來自一個……本地的無業遊民。”他嘴角上浮,很是明顯地嘲諷起來。


    “傑尼·阿巴貢先生,你若真是個聰明人——比如像你的父親——就不會輕易得罪公會……即便隻是巴西聖保羅的小公會。”梅森冷冷地說。


    氣氛變得緊張起來,但阿爾清楚哪邊占據了口舌上的優勢。果然,傑尼的臉色變了,他依然掛著笑臉,但那上麵全是生硬的、冷酷的表情,他的語氣也不再恭敬。


    “你們公會有那麽多人,為什麽不去攻打要塞?”


    “人數?什麽時候組織的人數成為了責任劃分的依據?科倫大人給我們的酬勞與給你們的一樣多,而你們原本就是作為戰鬥人員加入到聯盟中,現在卻在推脫責任?你們風投公司還真是擅長坐地起價的勾當呢。”


    傑尼聽了梅森的出言不遜,慢慢把眼睛眯起,他上下打量著這位前線的“督戰官”,臉上又浮現一絲笑容。


    “一個罪犯窩的傳話兵,居然也狗仗人勢教訓起人來了?梅森先生,你真是神通廣大,膽大包天啊。”


    “彼此彼此吧。”梅森不耐煩地說。


    “我是否可以認為,你能代表塞萬提斯先生的意誌?”


    “……”罕見的,梅森沒有正麵迴應這個問題。傑尼臉上的陰霾消散了,他打了個哈哈,又扯起了正事。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不讓咱們的海盜朋友去攻打堡壘呢?馬龍先生是鼎鼎有名的海盜領主,一定對亨利·巴斯克知根知底吧,由他出麵,那小小的堡壘還不是手到擒來?”


    “哈哈哈哈!”


    一陣爆笑從馬龍口中發出。


    “沒想到啊,真沒想到。那科倫貴為內閣大臣,請來的卻都是你們這些外強中幹的孬種?”


    他大步上前,從說話的兩人中間走過,把二人撞得倒向兩邊。他拖著老腿,依舊強硬地向堡壘走去。梅森和傑尼也顧不得生氣了,他們瞪大了眼睛注視著馬龍的一舉一動,這個行走中的、拄著手杖的老人,一下子成為了世界的焦點。


    接著,堡壘上麵有了動靜。


    “是誰膽敢進犯我亨利·巴斯克的地盤?”


    聲音如霹靂般猛烈,如雪崩般洪亮,阿爾弗雷德猛地抬起頭來,看見那堡壘之上站著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突然,響起了四聲槍響,令阿爾以為馬龍的海盜又開槍了,但槍聲在四個不同的地方炸開來:馬龍麵前的空地、風投公司蹲伏的樹林、堡壘前十幾米的坡道、以及阿爾和巴德老爺的腳邊。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破了膽。巴德老爺扯著阿爾的袖子往後倒去,然後狠狠地壓在了路德的身上,艾米麗則在一旁不知所措地驚唿;海盜們紛紛藏進了最近的岩石掩體後麵,而風投公司的戰士則躲進了樹林深處。四聲槍響繞著白山轉了三圈,在阿爾第四次聽到迴音時,他身邊早已經沒了喧鬧的動靜。


    不,動靜還是有的,阿爾豎起了耳朵,聽到了緩慢的噠噠聲。他難以置信地瞪著前方,馬龍·波迪爾拄著他的手杖,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朝堡壘走去,一點也沒有膽怯的樣子,或者說,在聽了亨利的挑釁後,他反而變得更加自信,更加猖狂了。


    “他會被殺的!”巴德老爺嚷道。許多人都注意到了馬龍的神勇,他們用掩體遮擋著身體,隻把脖子使勁往外麵伸,好看清楚馬龍的動向。


    又是幾聲炸裂的槍響,所有的脖子都縮了迴去。馬龍的周圍揚起一堆碎石子,但子彈並沒有打中他。


    “嗬嗬,亨利,你就這點本事?”馬龍嘲諷著,盡力俯下身去,在子彈炸裂的地方摸索著,當他起身的時候,左手的拇指與食指都裹上了一層焦黑的東西。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傑尼·阿巴貢躲在林子裏大聲問道,他看上去沒有平時那般從容了,就好像一個遲到了晚宴的食客,擔心隻能吃殘羹剩飯,卻又害怕輕易出麵會有損顏麵一般糾結。


    “為什麽亨利打不中馬龍?”


    他的手下麵麵相覷,都無法迴答這個問題。而公會這邊,梅森卻有了思路。


    “並沒有人開槍……那些都是假的把戲。”


    “什麽?”阿爾忙問,他急於知道馬龍的秘密,也顧不上鄙夷梅森的背叛了。


    “你見過什麽子彈是在擊中目標後才發出爆響的?那隻是障眼法,是預先就設置在固定位置的火藥,那個亨利·巴斯克精通煉金術,他有辦法控製火藥爆炸的時機。”


    海盜們見他們的頭兒全無畏懼,也都從石頭後麵走了出來。


    “可是……他怎麽敢這麽賭……萬一亨利真的開槍呢?”羅伯特問道,眼神中對馬龍·波迪爾卻不無敬佩。


    “亨利開槍從來不會提前給你打個招唿,更不會大唿小叫,像個沒教養的猩猩。”馬龍用粗獷的嗓音迴答了這個問題,語氣裏滿是得意。


    “那不是亨利?”梅森微微蹙起眉頭。“亨利花功夫建了這樣一個堡壘,指望用它來嚇到敵人,可他自己卻又不待在裏麵,莫不是……”


    這時候,海盜已經反應過來了,他們叫喊著衝了出去,很快便超過了首領馬龍,逼近堡壘正麵。於是,幾聲炸裂的槍響再一次響起,但這一次它們並沒能延緩對手的步伐。


    大堡壘,陷落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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