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本處於煩躁的情緒之中,其實並沒有不太在意沃爾特會說出什麽新鮮的話來。因此,當他聽到沃爾特說要入夥時,他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你要……入什麽?”


    “我要入夥。”沃爾特理解似的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衝書架的方向望了望。


    “入什麽夥?”阿爾不解地問道。


    “都到了這時候了,你還要跟我兜圈子嗎,威爾森先生?”


    “不,我是真不太理解……我必須確認一下……你究竟要入什麽夥?你是想調到檔案室來,在馬卡斯的麾下發光發熱,還是?”


    “哈哈哈,威爾森先生,你可真會逗人發笑。”


    的確,連阿爾都覺得自己的問題愚蠢至極。可如果不這樣想——阿爾的心中一直不夠公正地傾向於這樣想——那問題可就嚴重得多了,沃爾特看起來……是想要入淑女號的夥啊!


    他又一次往後瞟了瞟,期望從那不小心的雇主那裏獲取一些有用的提示,以彌補他自己捅出來的簍子。但那肥胖的老狐狸,似乎是打定了主意隻保全自己,別說是提示了,就連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說來也是奇怪,在阿爾弗雷德心虛的時候,書架那邊仿佛萬馬奔騰一般吵鬧,可現在,在他迫切需要尋求意見的時候,那邊卻又萬籟寂靜,真是令他又氣又急。


    阿爾將這一信號視為一切隨他做主的意思,便沉住氣,拉了張椅子,坐到了沃爾特的對麵,專心對待這起談判。


    “你為什麽想要入夥?”他鎮定地問道。


    沃爾特沒有想到這小夥子竟這麽直來直去,不禁啞然失笑。


    “怎麽?”阿爾故作深沉地問道。


    “沒怎麽,隻是才短短的一天,咱們的角色便互換了,現在您成了掌控大局的人事員,而我則化為卑微的應聘者,這人世間的大起大落真是令人唏噓。”


    阿爾知道,沃爾特是在轉移話題,這是心中有秘密的人常見的話術。


    “你為什麽要入夥?”他再一次問道,語氣比之前要更為堅定。


    沃爾特知道對方不會輕易上當,便優雅地聳了聳肩,不再東拉西扯。


    “與所有跳槽的人一樣,我看到了有利可圖的東西。”他說道,嘴角微微上揚,全身保持著優雅的姿態。


    “你看到了什麽東西?不……我是說,你想要什麽,金錢?還是名利?”


    “無所謂,隻要能滿足我的東西,我都來者不拒。”他恬不知恥地說道,一邊低著頭把玩著那塗過油的粉色指甲,長長的眼睫毛低垂下來,仿佛是在為訴說心事的少女遮陽擋雨,似乎是看到了光明未來的幻象,他高興地笑出了聲,那顫抖的音調、妖嬈的動作以及畢露無疑的野心,無不令阿爾弗雷德犯嘔。


    不錯,這正是沃爾特所想要實現的野心,他聰明伶俐,辦事認真,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遠見,也因此,他知道,在倫敦塔任職已經沒有任何發展空間了,要想更上一層樓,他必須掙脫束縛,去接觸高官,去鍍層金膜,加入巴德老爺的探險隊無疑能幫他實現這一點。


    但阿爾還擔心,沃爾特這一大膽行動的背後另有高人。


    見阿爾掛著一臉不理解的苦瓜臉,沃爾特不耐煩地解釋起來:


    “人生本就是認識、鬥爭與妥協中崎嶇發展的,我有更高的追求,渴望更多的迴報,僅此而已。我懂得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的道理,隻要你們讓我入夥,我便協助你們找到你們渴望的東西。”


    “就你之前的言論看來,這難道不算是泄密叛國嗎?”阿爾驚訝地問道,他實在難以想象,一個人為了自己的私欲能夠無恥到何種地步。恐怕,倫敦塔的肖恩大人並不如他自己想象的那樣受人愛戴和盡忠,吃裏扒外的人裏,也有著心機與能力並存的高級人員。


    “這樣的罪名,任誰都承受不起,我想內閣大臣科倫大人,自然也知曉其中的利弊,但他仍然派你前來此地,我是否可以大膽地猜測,你們的行動並無觸犯法律?”


    “我隻是想來取一些陳舊的文件……但這是否違法,還是由你說了算。”阿爾謙卑地說道。


    “那不就結了。這間房子裏的文檔,並不是需要保密的重要資料。那樣的東西也不可能交給愚笨的馬卡斯來管理,是吧。隻不過對於一般的市民來說,要想進到這裏,都是違反規定的事情,更別提要查閱文件了。所以,它們就靜悄悄地躺在其中,你卻找不到它們。


    “好吧,我們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觸犯法律,這倒是一個好消息。”阿爾心想,“難怪巴德老爺敢信誓旦旦地向羅伯特先生保證他不幹違法的勾當,他心裏倒是有一把尺子,到倫敦塔偷看檔案的事情,也算是在這尺子的邊緣打危險的擦邊球了。”


    “您這麽說,讓我安心了,沃爾特先生,但我的消息恐怕不會令你感同身受——我們並不為科倫大人工作,您找錯了投誠的對象。”


    “哦,是嗎?”沃爾特眼睛微微一睜,隨即又恢複了原樣,在這漫長的職場中奮鬥多年,早已沒有什麽事能令他大驚失色的了。不過阿爾說的情況的確需要謹慎對待,以免徒增尷尬。


    “既然你並非科倫大人派來的人,也不受其製約,那他又為何費勁幫你寫推薦信呢?據我所知,科倫大人最不喜歡人情世故,更別說是欠肖恩大人這般剛正之人的情份了。”


    “不喜歡是一迴事,做不做又是另一迴事。也許他和你一樣,看到了‘有利可圖’的東西。”阿爾聰明地迴複道。


    “啊,是的……他也是在賭,在投資……這倒是個問題。科倫大人的決斷向來強勢且正確,但那是否值得我孤注一擲……”


    “我見過他一次,他給人一種果斷、決絕的印象。”阿爾弗雷德誠實地說。


    “你見過科倫大人?”沃爾特眯起眼睛問道。


    “對。”


    “在他的府上?”


    “不,在議會大樓,他召見我的。”


    “是他主動召見你的?”


    “對,是的,你到底想說什麽,問這問那的?”阿爾弗雷德不耐煩地說道。


    沃爾特心裏又開始打起算盤,眼前的小子顯然沒有也意識到他們行動的意義。但跟緊科倫大人,始終是低風險高收益的事情,比起在倫敦塔裏繼續混個二十年,就此一搏或許反而能夠功成名就。這足以讓沃爾特遠離這個滿是會議、文件和隔三差五就幫某個官員的侄子投票的倫敦塔,一步登天,就此飛黃騰達的機會。


    “我相信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我仍然要求加入。”他優雅地說道,絲毫沒有顯露出一絲內心的波動。


    “隨你的便吧,但問題就是,憑什麽你覺得我的雇主會要你?”


    這是略帶報複色彩的質問,阿爾體內的野獸正嗷嗷叫著為他歡唿呐喊,他仍不能忘記前一天麵試時所遭到的侮辱。現在正好有這個機會,能讓他好好當一迴麵試官,作弄一下眼前這位高傲的官員。盡管每個人都鄙夷濫用職權的小人,可當他們站到那個位置上時,又有多少人能堅定不移地抗拒這種為所欲為的衝動呢?至少,複仇心切的阿爾弗雷德不是聖人。


    沃爾特當然看出了阿爾弗雷德的想法,他太熟悉這樣的場景了。


    “你們憑什麽要我?就跟我們憑什麽要你一樣,先生,雖然肖恩大人並不希望我離職高飛,但我近幾年也算頗有功勞,如果我去央求他寫一封推薦信,你覺得你的雇主會不要我嗎?”


    “就這樣?求你的老板給你撐腰,幫你跳槽?這真是個壞主意,沃爾特先生。”阿爾笑吟吟地說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與沃爾特作對了。


    沃爾特砸了砸嘴,覺得眼前這臭小子也未免太得寸進尺了。


    “如果你還不滿意的話,我倒可以去王室拜托幾個朋友……”他這樣說著,其實心裏也沒什麽底,且不說那些常一起喝酒的弄臣們到底認不認他這個“朋友”,在這個大權旁落、議會和內閣當道的年代,君主的爪牙根本沒有人氣,更沒有話語權。


    “那也沒什麽用,先生。”阿爾冷冷地說道。沃爾特十分氣惱,威脅般地站起身來,阿爾弗雷德毫不示弱,也站起來迴瞪著他。過了片刻,沃爾特敗下了陣來,他氣惱地別開了目光,慢慢坐迴了椅子上。多年的職場生活麻木了他的神經,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如今卻將權力奉為神明,哪怕如阿爾這般假冒偽劣的權力,卻也令他產生了威嚴強勢的錯覺,這是多麽荒唐可笑的事情啊。


    “哼,看來我是沒機會了,是吧?”沃爾特知道自己失態了,便翹起二郎腿,企圖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樣子,以挽迴一些顏麵——他的確不需要擺出好臉色,即便放下展翅高飛的雄心,他也不會讓阿爾弗雷德稱心如意,大可找警衛來收拾阿爾,還有那個鬼鬼祟祟躲在書架後麵的家夥。


    “你搞錯了,先生!”阿爾滿足地平複了複仇的欲望,開始說正事。“我的意思是,你暈船嗎,擅長些什麽,能不能吃苦?我是要問這些問題,先生,即使國王陛下是你的親戚,也無法對你在狂風肆掠的大海上的生存問題提供任何幫助!”


    一語道破夢中人,沃爾特立即便明白了阿爾弗雷德的意思。


    “我當然能夠吃苦。”他趕忙說道,身體因激動的顫抖而無法維持優雅的姿態。


    “不止如此呢,威爾森先生,從你的言論當中,我發現我們即將開啟一場偉大的航海之旅,而其成功的關鍵,在於何處,你可知道?”


    “是人啊。”他不等迴答,便揭曉了答案。“在任何地方,人都是關鍵,隻要人人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職,那便沒什麽困難可以阻擋我們的腳步。正好,我懂得如何管人,把沒有教養的水手們整得服服帖帖,那是每一艘船的第一要務。但並沒有多少船長重視這一點,他們與手下的水手一個德行,都是大大咧咧,自以為是的傻瓜。我的到來,能夠改變這一切。”


    阿爾懷疑地點了點頭……他不相信沃爾特有辦法管到巴德老爺頭上,他總不能把胖老爺踢下船吧!


    “你說的有點道理……”阿爾違心地說道。“但我可不會小看那些傻瓜,我知道有一類人,腳踏律法規則,目露兇惡殺意,貪婪是他們持久的動力,自由是他們唯一的追求,對一切擋道之人,都將刀劍相迎,以命相搏,他們便是海盜。”


    “哼,海盜!”沃爾特鄙夷地說道,那厭惡的表情,仿佛一隻蒼蠅掉進了碗裏一樣。“別再提這些煞風景的玩意了,威爾森先生,咱們都知道,那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現實案件攪拌了誇大其詞的傳說而演變出來的東西,實際上並沒有那麽誇張!要是海盜一個個都是人們所描述的模樣,那大英帝國早就改旗易幟,議會大樓飄揚骷髏黑帆了,不是嗎?”


    “那些兇殘與暴行,都是真的……我們這一趟旅程,八成會遇到那些家夥的!”阿爾說。


    “哼,正好,我倒想見識一下,那些無處安家的海上野犬們究竟有什麽能耐!”


    沒法談了,阿爾不想讓沃爾特上船,這並非處於私情,而是像巴德老爺當初讓阿爾上船是同一個道理。一個對未卜的前途毫無警惕和覺悟的人,隻會在這汪洋大海中白白喪命。雖然他自己也是在航行中慢慢領悟了這一點,但對於常年待在辦公室裏,舌頭比手指還靈活的官老爺們來說,這一簡單的道理恐怕會令他們難以消受。


    但入戲再深也總有個頭,阿爾想起來自己好像並沒有什麽拒絕的資本。一旦沃爾特上不了船,那他和巴德老爺便會被趕出倫敦塔,而一旦沃爾特惱羞成怒,那說不定他們還得以囚犯的身份迴來蹲大牢。


    “好吧,你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恭喜你,沃爾特先生。”阿爾機械似地說道,並有些落魄地感歎,自己在這人情世故方麵也算有些成長了。


    沃爾特滿臉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纖纖細手,選了個幹淨的位置,抓住了阿爾的手搖了搖,然後很快便分開了。


    “那麽,先生,告訴我,你們究竟需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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