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066年諾曼公爵征服者威廉入主英倫以來,坐落於泰晤士河上的倫敦塔已經曆過衛城化、要塞化、監獄化等諸多變遷。它看似威嚴,實則水性楊花,在悠久的曆史中不斷變換著內部的職能。它曾是一座抵禦外敵的堡壘、皇室休憩的宮殿、處決犯人的刑場,更有過作為天文台、鑄幣廠、軍械庫的光輝曆史。但對於“倫敦塔究竟是做什麽的”這一問題,恐怕所有英國人都會給出一個統一的答案——高級監獄。畢竟,在這昏暗、潮濕而陰森的古老建築裏,安妮·博林女王、蘇格蘭的瑪麗、簡·格蕾女士以及諸多政治犯的亡靈仍在遊蕩徘徊。甚至,就連那位合法繼位的伊麗莎白一世女王,恐怕也要為她被關押在倫敦塔的經曆而感到後怕吧。


    “聽著,等你獲得了那個檔案管理員的職位以後,就給我好好找一找……不,你到時候就給我開個後門,讓我自己進去找吧。”巴德老爺一邊走,一邊對阿爾弗雷德交待道。


    此時,馬車已停在了倫敦塔衛城外圍的道路前,而為了顯示出誠懇的態度,巴德老爺執意要阿爾徒步走完最後這一段路,按照他的說法,既然已經決定要競聘一個崗位,那就要趁早進入狀態,說不定倫敦塔人事部的家夥們正躲在某個角落偷偷看著他們呢。


    “我說過了,我要參與你的探險!”阿爾弗雷德反駁道。“如果你隻是要我幫你開門,然後就把我晾在一邊,那我可不幹,所以,你最好告訴我要找什麽東西,不然你就自己去應聘吧!”


    “哼!你這不知感恩的小東西,以為我真的沒你不行嗎?路德……”


    “路德維希是個酒鬼,恐怕還沒進到倫敦塔,他的臭味就把麵試官們熏跑了呢!”


    “嗯,嗯……喬治……”


    “老喬是個強壯且正直的男人,他當獄卒會非常稱職,但要他去管理文檔?恐怕你得先教他向官僚體製的烏煙瘴氣低頭認輸!”


    “你別得意,小鬼頭,我還有米勒·鄧肯呢,他可是我巴德老爺麾下的精英人士!”


    “對啊,巴德老爺麾下的精英鄧肯,畢生的願望便是看著他的主人出醜,讓老爺羞愧、難堪!要是他當了文檔管理員,說不定會從哪挖出一份巴德老爺坐過牢的記錄呢。”


    巴德老爺氣餒地垂下了頭,承認自己的手下並沒有正常到足以勝任這份工作的人物。


    “好吧,好吧!”他氣憤地嚷道。“就算便宜你了,阿爾少爺,你聽著,我答應過羅伯特先生,絕不把你卷入有損名譽的事件之中,所以,我派給你這個任務,已經算是我所能接受的極限了,你可要記清楚了,不可以越界!”


    “行了行了,快說吧,你要我找什麽?”


    “我要你,給我查一個過往的犯人,約翰·勞倫斯。我要他的全部信息,包括身平、履曆、罪名。”


    “約翰·勞倫斯,知道了。”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


    “這很重要,你要用心一點!我花了這許多錢給你弄來這張簡曆,可不是讓你把一切都搞砸的。”


    “你真討厭,我再說一遍,如果你信不過我,那就自己進去!”阿爾不耐煩地說。


    “我是認真的,阿爾少爺。如果你和我一樣,渴望解開失落寶藏的秘密,那就一定要找到這個人的下落,他的一切都是謎,而這些謎團將引導我們從起源穿越迷霧,去往真相。”巴德老爺苦口婆心地說,神情比平常要嚴肅了很多。阿爾弗雷德意識到其中的利害關係,便在心裏不住地默念約翰·勞倫斯的名字。


    倫敦塔的接待大廳門前早已排起了長隊,無數渴望得到工作的人都來到了這裏,忍受著倫敦的腐臭空氣和11月的天空那並不令人感到清涼的陽光,等待那些決定他們命運的大人們到崗上班。見此情景,就連巴德老爺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抱怨的怪叫。


    “我們應該早點來的!”


    他的話引來了敵視的白眼,他隻好拉了阿爾,乖乖跟在隊伍最後麵。


    “你最好成功被選上,不然我浪費的時間可無處索賠啊!”他抱怨著,一邊用手使勁扇風。


    “我以為你說過一切都沒有問題的,我可什麽都沒有準備!”阿爾驚愕地嚷道。


    巴德老爺白了他一眼,從包裏掏出一疊羊皮紙,塞進了阿爾弗雷德的懷裏。


    “這可是我一晚上的勞動成果,你現在有空就看看吧。該死,阿魯埃那小子,用詞簡單,道理卻很深奧,讓我在抄寫時,忍不住遐想連篇。況且我都多少年沒去法國了,翻譯這些法語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你還懂法語?”阿爾有些吃驚。


    “怎麽,難道我看起來像那種不學無術的家夥嗎?我好歹也是個商人,幹的就是與外國人溝通的活兒。我告訴你,除了法語,我還懂一些拉丁語、西班牙語和俄語呢。”巴德老爺得意地說。


    “懂那麽多,大概都是半吊子的功力吧……”阿爾看著手中那張被翻譯成英文的羊皮紙,並把其中一些句子指給了巴德老爺。“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這寫的什麽玩意,我根本看不懂啊?”


    “你不如說你自己是個半吊子,所以才看不懂吧!”巴德老爺一把搶過羊皮紙,湊到眼皮子底下細看起來,隻一會便憋紅了臉。


    “我……我說過了,這是阿魯埃那小子寫的東西,意思深奧,要翻譯就很難了……再說了,我是個商人,擅長的是與人交流,又不是寫這些文縐縐的文章!”


    巴德老爺一定感到顏麵盡失,才這樣逞強。其實,隻要他肯把原稿拿出來,找法國人凱奇醫生來翻譯一下,說不定效果會好很多。他那獨占世間精品的惡習,實在是令人費解。托他的福,阿爾感到自己已經到了被淘汰的邊緣。


    “行了,你先挑你看得懂的地方,熟練熟練,反正那些麵試官都是官家養的無能之輩,興許他們以為看不懂的東西才是厲害的東西呢。”


    “他太樂觀了。”阿爾弗雷德心想。要是隻用一疊天書就可以打動麵試官的心,他又何必花功夫去找阿魯埃代寫呢,阿爾自己都能憋出那種故作高深的文章來。


    他們又一直排著隊,所幸麵試官們總算是上班了。隊伍在緩慢移動,午後毒辣的陽光炙烤著排隊的眾人,在這惡劣的環境下,唯有從泰晤士河邊吹來的微風能給人一絲安慰——盡管那依然很臭,但比起被暴曬,阿爾甘願讓鼻子忍受異常的味道。巴德老爺早已顧不上紳士風度,他將外衣脫了,整個套在頭上,盡管這樣能夠遮陽,但被捂住的熱氣也流通不暢,隻把他蒸得麵紅耳赤、大汗淋漓,他那引以為傲的兩截八字胡須,也因為浸入了太多的水分而下垂,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頹喪。


    “你最好給我成功,阿爾少爺,不然我這一趟就虧大發了!”他又一次埋怨道。


    阿爾也熱得頭暈目眩,他很想問一問,為什麽巴德老爺願意自找苦吃,頂著炎熱的太陽陪他來應聘,那個約翰·勞倫斯到底是什麽人物,值得巴德老爺付出這麽多?然而,此刻的他實在是沒力氣開口,隻能心中呐喊,希望巴德老爺能夠聽到他的心聲,並用同樣的心靈感應將答案傳迴給他。


    他們又等了許久,許久。大概四點不到的時候,接待大樓的門又一次被打開了,排在最前頭的人擦了把汗,興致勃勃地往門裏走,卻被裏麵的衛兵給推了迴來。一個身著黑色長袍,頭戴白色假發的官員從門裏走了出來,他手上捏著一根絲巾,衝排隊的人們一甩,然後陰陽怪氣地說道:“行了,時間到了,你們明天再來吧。”


    被炙烤了一下午的眾人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聽了這話,憤怒的情緒被徹底點燃了。


    “喂,你說什麽!”


    “騙子,現在明明才四點。”


    “把門打開,讓我進去,就讓我一個進去就可以了!”


    人們激動地衝擊著大樓的大門,卻被趕來增援的士兵們給頂了迴來。


    “怎麽,還有人敢在偉大的國王陛下及神聖的大不列顛議會的眼皮子底下撒野,是嫌腦袋待頭上的時間太久了,想被砍掉嗎?”官員尖聲叫道。


    在場的大部分人,自然都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求職若渴的他們,白白在太陽底下曬了一下午,等來的卻是人事部官員提前下班的消息,他們一個個都像瀕臨爆發的火山一樣,仿佛眨眼之間便要蕩平整個倫敦塔一樣。但憤怒並不是尋常百姓的常態,隻過了一會,理智便戰勝了衝動,官員的話像一個大木塞,硬生生地塞在了火山口,也將眾人的怒火塞迴了胃裏,真是叫人有苦說不出,有氣無處發泄。人們留下了幾句抱怨的髒話,便紛紛散去了,畢竟,保住腦袋可比獲得一份工作要重要得多。


    “真是辛苦你了,巴德老爺。”阿爾滿肚子怨氣,不無諷刺地說:“看來,我是得不到這份工作了,你可別怪我不給力,你連把我弄進那扇門都做不到!”


    “這可不行,我熱了一下午了,多米尼克·巴德的汗水,絕不應該這樣白白浪費!”巴德老爺大聲嚷嚷著,卻隻換來幾個守衛大門士兵的白眼相待。


    “走吧,別理會這些腐敗的家夥們了!”阿爾厭惡地瞪著娘娘腔的官員走進大門。“他們本來該認真履行職責,為國家挑選人才,而像這樣混吃等死的家夥,我阿爾弗雷德還不願與之為伍呢!並且,恕我直言,你也不該為了一個職務,就去花錢找人撰寫晦澀難懂的大道理,還強加到我頭上!現在可好,你的錢白花了,我們也白白受了一下午的罪,真是自找苦吃!”


    “別急嘛,阿爾少爺。”巴德老爺沉下心來,拍了拍阿爾弗雷德的背,將他帶離了辦公大樓的正門。“這世界運轉的原理,可不是僅憑你那一通氣話就能解釋得通的。人情世故方麵,我巴德老爺比你要略懂一些。放心,沒人要求你與他們那種人為伍,我隻是一定要得到那份資料,僅此而已。而且,以我巴德老爺縱橫商界幾十年的經驗來看,現在的情形反而對你有利。你要記住,本來就應該免費做成的事情,如果你連付了錢都做不成的話,那隻能說明,第一,這件事物超所值,第二,你付的錢不夠。”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布袋,輕輕抖動,笑著傾聽那清脆的錢幣響聲。


    “你還打算拿錢打水漂嗎?”阿爾生氣地問道。“我看你這縱橫商界幾十年的腦子,已經糊塗到分不清是非對錯了!”


    “行了吧,誰都知道這麽做不對,但你不做又不行。要改變現狀,還是交給你們年輕人吧,我可管不了那麽多,我隻要資料,快走吧!”


    巴德老爺拉著阿爾弗雷德,繞著倫敦塔的接待處走了一大圈,來到了這狹長建築的後麵。比起高大的正門,這裏的衛城高大雄偉,占據了倫敦塔的重要位置,木門上雕刻著精致而優雅的浮雕,表麵被擦拭得光鮮亮麗,唯有與門框的交界處有諸多磨損的痕跡,看得出這扇門被經常性地使用。門的上方有一個突出的大棚,遮擋住了傾斜著射來的陽光。門前則站著兩個衛兵,比起直挺挺地站在正門口的同事們,他們對自己的要求要低很多,隻是在陰涼的大棚下,慵懶地維持著站姿而已。


    “先生們,能讓我進去嗎,拜托了!”巴德老爺雙手合十,誠懇地對一個士兵說道。


    “嘿,你終於來了,我贏了!”那個士兵開心地拍了拍手,然後伸手到另一個士兵的眼前,後者不情願地掏出了一英鎊錢幣,塞給那了那個說話的士兵。


    “該死的,明明隻差一會,我就贏了!”他不甘心地說道。


    “對,你是差點贏了,今天這夥人怎麽一個個都那麽蠢,沒一個懂規矩的……除了這位大爺。”士兵喜笑顏開地麵對著巴德老爺,眼睛直盯著他手上的錢袋。


    “嗯……好吧,先生們,我好像看見你們的錢掉在那邊了。”巴德老爺說著,輕輕把錢袋拋到了不遠處的花圃裏。“如果你們能去看看的話,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獲喲。”


    “你是哪裏人,怎麽來這麽麻煩的一套?”士兵皺著眉頭,不悅地說道。


    “真是多此一舉,直接拿來不就完事了,還要我們去太陽底下撿……”另一個士兵煩躁地補充道。


    “這,真是對不起,我初來乍到,這……”巴德老爺連忙道歉。


    “行了行了,快滾吧。”士兵不耐煩地讓開了通道,巴德老爺不說話,領著阿爾弗雷德匆匆走進了辦公大樓。


    “我看到了什麽,這些家夥竟然連受賄都挑輕鬆的路子!”一進入辦公大樓,阿爾便指著巴德老爺的鼻子說個不停。“人們常說無奸不商,我算是見識到了,巴德老爺,玩起這種潛規則和走後門的套路來,你倒是熟門熟路啊!國家正是因為有你這種小人在,才變得越來越腐敗墮落,我真是後悔相信你這樣的人!”


    “別罵了,別罵了!阿爾少爺,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對,可人類社會絕不如你想的那樣非黑即白,在千千萬萬的競爭者中,你要如何保持優勢?如果大家都來這一套,而我卻保持清高,那巴德家早就餓死了!這裏本來就是一灘淤泥,你又何必強迫我們保持潔淨呢?至少,我在心裏是鄙視這些行為的,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我說過,我隻是參與者,不是做決策的人,你看不慣的話,那就趁早做出成績來,靠你自己的影響力來改變這一切!”


    阿爾氣得直咬牙,卻又無力反駁巴德老爺,隻好發泄似地發出一聲長歎。


    “走吧,我們還有活要幹呢。”巴德老爺苦笑著說。“而且,你最好現在就習慣這種氣氛,從這兒走到人事部,指不定還得花多少錢呢。”


    巴德老爺做好了花錢的準備,將幾個裝了錢的小袋子掛在了腰間。他大踏步地行走,伴隨著他那起伏的步調,腰間的錢幣撞擊著發出悅耳的聲響,仿佛是告訴周圍的人“快來,我這兒有錢拿”。


    他們出了衛城,進入到倫敦塔內部,經過庭院和花圃,經過監獄區,進入到大人們辦公的大樓。巴德老爺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他嚐試接近別人,以便問清楚人事部的方位。可在倫敦塔辦公大樓長長的走廊上悠哉行走著的人們,卻刻意迴避著他們的目光,並對他們敬而遠之。


    “請問……”巴德老爺衝一位穿長袍的官員擺了擺手,那人正坐在一堆書籍上發呆,看起來挺閑的。


    “哦,請讓讓,我很忙!”他見了巴德老爺,就像見了鬼似的跳起了,抱起書籍,飛也似地跑掉了。


    巴德老爺疑惑地抓了抓他的禿頭,實在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難道是袋子裏的錢太少了,這裏的大人們聽了聲音覺得不滿意嗎?


    “看來這下你可以省錢了。”阿爾弗雷德幸災樂禍地說。


    “不錯,省了錢,浪費了時間!”巴德老爺焦急地說道。“所以我們最好快點,那些急著下班的麵試官們,現在隻怕都要走了。”


    他一連問了幾個人,都與之前一樣碰了釘子。不管他在袋子裏裝多少錢,這些長袍假發的公職人員們就是對此不屑一顧。這對於自詡縱橫商界數十年的巴德老爺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打擊。他甚至開始懷疑這裏的人都不正常,或者,是他自己燒壞了腦子,還在塔山的旅館裏發夢。


    “喂,你找錯人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他們後方傳來,巴德老爺轉過頭去,看到一雙饑渴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腰間的錢袋。


    “謝天謝地,終於找到正常人了,先生,請問人事部怎麽走?”巴德老爺急忙問道。


    阿爾打量了一下這個主動接近的人,發現他衣著簡陋,全身汙濁,手上還拿著一塊濕噠噠的抹布,顯然,與那些“繁忙勞碌”的大人物們不同,他隻是個清潔工。與一般淳樸的窮人居民不同的是,他的眼裏始終閃爍著貪婪的光芒,那一副投機的模樣,比之城郊最貧瘠巷道中的乞丐也毫不遜色。


    “那個,我要兩個。”他指了指錢袋,貪心地說道。


    “休想,這些袋子,我可是加了量的,就一個,夠你用的了!”巴德老爺討價還價道,一邊裝出尋找其他人的模樣。


    “哼,別找了,這裏除了我,沒人可以幫助你們。”清潔工毫不理會巴德老爺,隻是將抹布搭在肩膀上,作勢要走。


    “呸,吹牛,我才不信呢,難道這麽大一棟建築,還沒有個人知道人事部在哪裏嗎?”巴德老爺不以為然地說道,一邊拉著阿爾就走。


    “你不懂,這裏的大爺們都是貴族子弟,做的也都是些雜活。”那人轉過頭來快步跟上他們,耐心地解釋道。看來,他並不想放掉這一筆不菲的收入。


    “聽著,先生們。”他小聲說道。“倫敦塔的大人們最討厭就是沒事找事了。你這麽漫無目的,逮著個人就求他辦事,那樣沒人會理你的!”


    “我隻是問個路而已,這算什麽事!你走開,別煩我們了!”巴德老爺停下腳步說道。


    “行,你可以去試試,先生,當你們在此彷徨多時,卻一事無成的時候,可別怪老達克沒提醒你們。”


    “好吧!”巴德老爺不耐煩地嚷道,雙手叉腰,仰視著這個瘦高的清潔工。“那就讓我聽聽擦地板的老達克的高論吧。”


    “你不會後悔的,先生。”清潔工抱著手臂,悠閑地靠在牆上,半睜著眼睛,開始搖頭晃腦地陳述一些事情。“老達克已經在這裏刷了二十年的地,自然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大人物。每一個來這裏求人辦事的人都曾像你們那樣自信,他們總是找人問:‘嘿,物資部在哪?喂,行政中心在哪?要去哪領用表格?’在得到答案後,他們一個個都信心滿滿、昂首闊步地去往目的地,又一個個垂頭喪氣地、長籲短歎地離開了這裏。先生,倫敦塔可不是那種三流的小作坊,這裏有一套嚴密的規則。而第一條定律就是,當你以為自己足以憑能力辦成某件事情的時候,你就已經失敗了!所以說,在倫敦塔,你永遠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更不要低估人脈的作用,你不找對門路,即使到了人事部也是白搭。”


    “胡說八道,你這自甘墮落的家夥!”阿爾弗雷德破口大罵。


    “他說的有點道理,但是那種大道理,沒有針對性。”巴德老爺轉了轉眼珠,說道,“你這家夥,明明隻是個清潔工,還跟我談什麽人脈。就算要找關係,我也不會找你呀!”


    “消消火,先生們,說話別那麽衝嘛!”清潔工依然不慌不忙,還伸手掏了掏耳朵。“不是我吹牛,要說找人脈關係,你們在這裏能指望的就隻有老達克我而已!”


    “就你?哈!”巴德老爺毫不掩飾地幹笑了一聲,引來一群過路人疑惑的目光。


    “噓,小聲點。”清潔工這下有些慌張,他看了看正在二樓刷牆漆的工匠,瞟了瞟端著水果盤子走過的女仆,最後望了望遠處正在搬運箱子的兩個工人——這些是他唯一忌憚的人,巴德老爺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在虛張聲勢,而並非他自稱的可以幫助巴德老爺的唯一人選。在確定這些人都沒有聽見阿爾弗雷德的叫嚷以後,老達克才安心地鬆了口氣。老謀深算的巴德老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細節,眼睛滴溜一轉,便在心裏整理了一份可以去通融一下的人脈清單。


    “先生們,倫敦塔可不比小作坊,這我剛才也說過了,對吧?有一個重要的事實就是,一般人是不太可能從正式職員那邊走通關係的,他們抱著的是家族賜予的鐵飯碗,一個個早都是軟硬不吃的老油條了。他們不缺錢,工作又輕鬆,平時最討厭沒事找事的人,最怕就是有人拿著禮品和錢財來求人辦事。像這種人,又怎麽會給一般人麵子呢?如果你真有這個能力讓他們動起生鏽的雙手來為你服務,那你也不會來倫敦塔辦事了,是吧!”


    “你說的有道理……”巴德老爺摸著八字胡,若有所思地說道。


    “所以,你能指望的就隻有我了,先生,老達克向你保證,在倫敦塔,你想要辦成的事,我就一定能幫你辦到!不管是去領取入職用的表格,還是量體裁衣定製服裝,我都比那些業務員要強得多!”


    “結果不還是隻能跑個腿嘛。我說,你能幫我拿下這個職務嗎?哼,你把倫敦塔渲染成一個迂腐麻木的地方,不就是想多坑點錢嗎?要是我拿不下那個職位,那些個什麽量體裁衣、領用表格的錢,豈不是都打了水漂?”巴德老爺不屑地問道。


    “不會吧,先生,能不能獲得職位,取決於你後台的硬度,沒人會蠢到毫無把握就來求職的,對此,你心裏應該有數,要不也不會浪費一整天過來這裏受罪,是吧?不過,當你取得職務以後,勢必需要一個打雜跑腿的夥計吧!隻要能幫上忙的地方,我老達克都竭誠為您服務,包準你舒心、滿意!”


    “果然,真是一個狗皮膏藥。”巴德老爺輕鬆對阿爾說道。


    與勤快的勞動者不同,“狗皮膏藥”們靠著眼睛、嘴巴和手腳過活。眼睛用來看人,以甄別人的價值,將富貴與貧瘠分門別類;嘴巴用來吹噓,以抬高自己的價值,令有錢人掉入圈套,甘心做他的搖錢樹;至於手腳,自然是用盡力氣,如狗皮膏藥一般並死死抱住金主的大腿不放。其實不止在倫敦塔,已知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有這些家夥的存在,強如洛寧大人的跟班莫林先生,也隻是高級一點的狗皮膏藥而已,這是他與性格相似的鄧肯最大的差別。


    “我先聲明,我家阿爾弗雷德的確是有真才實學,才來到這裏的!但我們可沒有什麽後台,我們的把握,全部來自於自身的才華!”巴德老爺得意洋洋地說道。


    老達克隻是驚訝了一秒鍾,隨即別過臉去,口裏嘀咕著一些聽不清的方言。阿爾弗雷德豎直了耳朵去聽,卻隻能聽到諸如“該死的門衛”、“大言不慚”、”損失慘重”之類的話。


    “嘿,我說,你還打算給我們帶路嗎?”巴德老爺用手在清潔工眼前晃著,可對方卻隻是一個勁地罵娘,根本沒有注意到巴德老爺的行為。


    “他的眼睛已經被金錢蒙蔽了。”阿爾譏諷道。“你該拿個錢幣貼他眼睛上,看看他會怎麽做。”


    “好主意。”巴德老爺揚起手指,從錢袋裏掏出一枚幾尼金幣,直接將他貼到老達克瞪大的眼球上。


    “啊!你做什麽……這是……”清潔工迴過神來,憤怒地吼叫了一聲,可當他發現那戳在眼睛上的東西是價值不菲的金幣的時候,他那雙兇惡的臉色又變得欣喜了起來,受傷的眼睛似乎也得到了最好的治療,隻一瞬間便瞪得老大,將金幣的每一個角落都仔細地看了一遍。


    “一個幾尼,帶我去人事部。我既不需要你幫忙量體裁衣,也不需要你去跑腿領這領那,我隻要一個帶路的,一次性交易,如何?”


    老達克的眼神在金幣和巴德老爺的臉上來迴轉換,然後伸出兩個指頭,說道:“兩枚,不還價。”


    阿爾從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家夥,正待發作,一旁的巴德老爺卻搶著接下來話。


    “咱們走吧,阿爾,你說得對,我們就該剛進門時就做好決定,白白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希望那個刷牆的工人還在,他隻收一個幾尼,比這個老頭厚道多了。”


    “什麽?”老達克愣了一秒,又把頭別開,帶著暴出青筋的兇狠臉色不住地怒罵:“該死的臭奴才,明明分了時間和區域,你竟趁我不注意,偷偷拉客人,你死定了,臭王八蛋!”


    巴德老爺又把一枚錢幣按到清潔工另一隻眼睛上,再一次打斷了他喋喋不休的髒話。


    “喂,老頭,做人可別那麽貪婪,我也懶得再跑門口去找人了,這兒還有一個便士,就當打賞你的,怎麽樣,接不接這活?”


    “先生,這點錢實在是太少了……”清潔工做出一副苦瓜臉,卑躬屈膝地說道。“你知道,我家境貧寒,又沒有什麽人脈,全靠這份工作來補貼家用了……現在上麵查得嚴,我也是冒著丟掉飯碗的風險的。”


    “既然你全指望這份工作過活,那就踏踏實實地幹,別老做這些偷奸耍滑的勾當!”阿爾義正言辭地說道。他的這番言論,沒想到盡多有諷刺之意,產生了良好的效果。


    “就是,你就該老老實實地幹活才是……看清楚了,這可是偉大的巴……偉大的威爾森老爺的一英鎊零一便士,足夠你這清潔工滋潤地過上一周了,你要是嫌少,那我現在就去找其他人。”巴德老爺說著伸出了手,笑眯眯地看著老達克,示意他把錢還迴來。


    “其他人不靠譜!”清潔工笑嘻嘻地推開巴德老爺的手,將一大一小兩枚錢幣塞進了自己那髒兮兮的衣服裏。“先生們,這活我接了。人總得有點責任感是不,我可不能將你們交給那些啥事都做不好的廢物,免得玷汙了倫敦塔的聲譽。”


    “倫敦塔在我心目中已經身敗名裂了。”阿爾小聲地說道。巴德老爺則隻是笑了笑,二人搞定了這件破事,便請清潔工為他們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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