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船的規格來看,淑女號是屬於舊時的卡拉克大帆船改造以後的商船,其特點便是擁有高高的艉樓,可以承載較多的貨物。當然,像這種帆船是跑不快的,即使裝備了縱帆裝置,可以在逆風中航行,它也比同期的帆船或戰艦要慢上一些。因此,直到1716年11月8日,淑女號才從北海南下,從諾爾沙岸進入大英帝國本土的勢力範圍,


    泰晤士河,這條被無數遊吟詩人讚美的河流,此時卻散發著一股陰沉的氣息。臭味,這是阿爾弗雷德最直觀的感覺,令他不禁用口唿吸。中世紀的騎士文學顯然並沒有將水流的陰暗麵描繪出來,而臭氣熏天的事實令他不得不審視自己過去都在看些什麽無聊的讀物。


    也許是因為洛寧大人,他們這一路上都暢通無阻。執勤的衛兵們打著哈欠,隻是匆匆一睹通行證便放他們過去了。而在通過了十幾處關卡後,倫敦便出現在淑女號的前方。


    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理應有它固有的莊嚴與穩重。事實也的確如此,倫敦的居民——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都在為自己的生計而忙碌著,兩岸匆匆行走的人,就像生活銀港紅磚區的人一樣,麵無表情,目光呆滯。而街道則比泰晤士河更臭不可聞,糞便與泥水混為一談,遍布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站在岸邊的一排排的水鳥,看準了目標時,突然眼冒金光,迅速出擊,潛入水中,銜起肥大的河魚,再飛進低窪的小洲中盡情享用。而同樣的,當街上的窮人看到了那糞便間遺落的錢幣,便如餓虎撲食般去搶奪,甚至為之大打出手,完全沒有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樣。


    阿爾弗雷德難以直視兩岸的景象,便來到船頭,遠望前方的雲霧。河水緩慢地往海裏流淌,就像這裏的人、這裏的鳥、這裏的一切生靈一樣,呆滯懶散、精神萎靡。幾乎不願意花力氣阻攔帆船的前進,因此,即使是逆風形勢,掛起縱帆的淑女號卻並沒有減慢多少速度。


    到了傍晚時分,他們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航海旅程,停靠在了倫敦東邊的郵輪碼頭。


    漫長的旅行,竟令阿爾產生一絲不舍,但一想到之後的冒險,一想到他可能建立的功名,他便又興奮了起來。阿爾將自己的行李打包妥當,並把廚房仔細地清理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走下了淑女號的甲板。他在這艘船上生活了兩個多月,也圓了他自兒時就抱有的航海夢,甚至還經曆了與海盜戰鬥這樣驚心動魄的事件,這足夠他迴味良久。唯一的遺憾,大概隻有那些從英雄小說和航海手冊中學到的知識,並沒有機會派上太多用場吧。


    布萊恩船長指揮著淑女號前往泰晤士河下遊南岸的船塢,準備給船底進行徹底的清理,以清除那些纏人的貝殼和海藻——這也是海盜們施刑“龍骨水”的絕招,一般人看了,難免會有些可怕的聯想。巴德老爺領著眾人上到碼頭,他與幾個搬運工扯皮了許久,才敲定了滿意的價格,讓他們把行李都運往提前備好的住處。接著,他又抱著同樣的目的去和馬車夫們打交道,花了不少時間,租來了幾輛馬車,準備把一行人送往東邊的旅館。


    “啊,我那該死的懷表,究竟去哪裏了!”打點完一切,巴德老爺苦惱地說。就在剛才,他又一次習慣性地去掏他懷裏那早已不存在的懷表,他心裏明明清楚,那表已經被紅發的克勞“偷”了去。


    “現在到了倫敦,你可以弄塊新的表了。”羅伯特向他建議道。


    “也許吧……可惜,我挺喜歡那個款式,希望那家店還有好貨……話說迴來,羅伯特先生,現在幾點了?”


    羅伯特將此刻的時間告訴了巴德老爺,後者瞪大了眼睛,突然著急了起來。


    “我的老天,我們耽誤了太長時間了,得趕快到旅館去,不然定好的上房就要拱手讓人了!”


    “還不是你在運輸費的小問題上大動幹戈!”夏洛蒂冷冷地說道。


    “這正符合老爺那守財奴的性格。”鄧肯補充道。


    巴德老爺無言以對,隻好招唿眾人趕快上車。


    “對了,巴德先生,抱歉,我並不打算與你們同行了。”說話的是洛寧,此時他正幸災樂禍地看著著急的巴德老爺,似乎對這類凡塵俗世的煩惱感到興味盎然,就像在觀察螞蟻的孩童,沉迷於螞蟻辛勤勞作的過程,卻絕對不會讓自己淪為其中的一員。“巴德先生,倫敦就像我家的後花園一樣,與其跟你們去搶那不一定有的房間,我倒不如去為我量身定製的別墅居住呢。”


    “你不是牙買加的稅務官嗎?”老喬皺著眉,疑惑地問道,但沒有人理他。


    “你說的有道理,洛寧大人,那您請便吧。”巴德老爺說完便急著上車,在他一隻腳已經跨進車廂時,洛寧卻又拉住了他。


    “先生,跟你們在一起的旅程實在令人難忘,您不介意我借用阿爾少爺一下吧,就一晚上。我年紀大了,記憶不好,我想請阿爾少爺幫忙迴憶一些旅途的趣事,好讓莫林·範恩先生記錄下來,也算是一份有價值的迴憶。我想您肯定是不會拒絕的吧?”


    巴德老爺一聽對方想要借人,頓時起了疑心,他皺了皺眉頭,打量著洛寧那嬉笑的臉皮,最後慢慢的點了點頭。


    “阿爾少爺,就勞煩你跟洛寧大人走一趟,明天再到塔山那兒與我們會合吧。”


    “叔叔!”夏洛蒂小姐正要抗議,但巴德製止了她,拉著她的手便上了馬車。


    “洛寧大人這架勢,我們是拒絕不了的。”他悄悄說道。“阿爾少爺是個聰明的孩子,也許能趁這個機會,去打聽打聽這位悠哉大人的背後究竟是何方神聖。”


    巴德老爺麵朝窗外,偷偷向阿爾弗雷德打了個眼色。阿爾弗雷德隻感到莫名其妙,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好吧,也許他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聰明!”巴德老爺捂著臉歎道。


    三輛馬車,一輛載著巴德老爺、羅伯特先生、夏洛蒂小姐,一輛載著萊德、法蒂瑪、布魯托和梅森,最後一輛載著米勒·鄧肯和胖喬治(盡管隻有兩個人,但拉這輛馬車的馬兒卻是最受苦的),搖搖晃晃地往東邊駛去了。至於布萊恩船長、路德維希、艾米麗、霍爾冒險團、船醫阿蘭·凱奇,以及安妮、耶米爾等人,則乘著淑女號一同前往不遠的船塢,他們將繼續在狹窄的船艙裏過夜。此外,巴德老爺特意叮囑了路德維希和布萊恩船長等人,讓他們好好保護艾米麗,提防奸人狠下殺手。


    “那麽,我們也走吧?莫林先生,去找一艘船來。”洛寧說道。


    麵無表情的莫林先生來到碼頭上,與一個小船的船夫說了些話,船夫有些氣惱地指手畫腳,直到莫林將一袋子錢幣丟到他的腳下,他才喜笑顏開,拾起錢,跳上他的船,把那些早已坐定的乘客們趕了出去。


    “既然有條件,咱們就沒必要和庶民擠在一起了。”洛寧親切地對阿爾弗雷德說,就像談論天氣那般自然。


    莫林先生安排好以後,便迴到洛寧身邊,請他登船。


    “很好,莫林,你真會辦事!”洛寧誇耀道,他一邊往小船走,一邊打著哈欠。“我要小憩一會,如果有什麽事你再叫我……不,有什麽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是的,大人。”莫林低著頭輕輕答複道,一邊又對阿爾弗雷德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沒必要這樣對我,我不是你的大人。”阿爾弗雷德有些惱火地說,然後撇下莫林,大步往小船走去。


    莫林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竟然遭到了質疑,這可是他多年的官場經曆中鮮有的情況,特別是,這個質疑他的家夥,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犢子,根本沒有一丁點混跡官場的經驗,他憑什麽否定自己的工作?


    莫林本不指望初生的牛犢能理解“成年人”的行為,甚至感到有一絲惋惜,像這種愣頭青,注定是一輩子一事無成,抱著他那得不到的理想,溺死在現實之中。但他又想到,這個青年是洛寧大人的客人,他或許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您是大人的客人,我就應盡力服侍才對!”他追上阿爾弗雷德,盡力做出申辯。這正是莫林的才能,他能在任何時候都隱藏自己的真情實感,而擺出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態,讓與他對話的人感到優越。事實上,他並不當阿爾弗雷德是洛寧大人的客人——就算真的是,也不會持續太長時間——阿爾弗雷德顯然跟自己當年一樣撞了大運,引起了上頭官員的關注。如果他真有幸進入政治的領域,那按輩分來算,在名利場蜿蜒曲折的道路上,阿爾弗雷德還要算是他的晚輩呢。一方麵,他的確對阿爾弗雷德的話感到惋惜,但另一方麵,他又對這個莽撞的青年感到些許同情,並在心中引以為戒,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像阿爾弗雷德那樣狂妄自大。


    但阿爾其實沒想那麽遠,他隻是討厭作踐自己的人,僅此而已。他不理會莫林的辯解,急忙走上小船,想要快點結束這起麻煩事。


    一直以來,莫林給淑女號船員的印象就是那種非常能幹、有效率的精英人才,能夠把一切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條。沒人知道這樣的人才為什麽甘願屈居洛寧這種不作為的大人手下,而不願意自己去闖蕩一番事業,現在看來,溜須拍馬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骨子裏,就像一個堅固的牢籠,把他鎖在了名利場的靠山之下動彈不得。不錯,他的確才華橫溢,能力出眾,自以為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可以直達人生巔峰,但過多的應酬和名利的套路磨平了他的意誌,無數次的觥籌交錯和口是心非的奉承讓他失去了闖蕩世界的勇氣,如今,他成為了在虛無中漫步的無數人之一,每天抱著自以為還存在的理想和目標聊以自慰。


    但是見了阿爾,他的心思有了些許觸動,令他頭一次對前途感到恐懼和迷茫。比起每日花天酒地,無所作為的洛寧大人,或許他應該尋找一位新的靠山了——隻要機會恰當。


    在這狹窄的小船上,阿爾感到格格不入,喘不過氣來,甚至有種跳船逃走的衝動。於是,為了盡早完成工作,好迴到屬於自己的朋友圈中,阿爾主動向洛寧走去。


    “洛寧大人,要不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我的確有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作為迴憶錄的題材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啊,我們大可不必這麽著急,少爺。”洛寧衝阿爾弗雷德笑了笑。“迴憶錄這種東西,還是等我一隻腳跨進棺材裏的時候再去仔細考慮吧,我還年輕,還想在崗位上多幹幾年,為國家做做貢獻。”


    “是多玩幾年吧……”阿爾弗雷德心想。但這又令他感到納悶了,既然洛寧大人並不是真心想寫迴憶錄,那他又為何執意要阿爾弗雷德同行呢?


    “嘿嘿,你現在想必是非常疑惑的吧,阿爾少爺。那麽你請做好心理準備,迎接這一驚喜吧,你被埃德爾·科倫大人看中了,現在我們正是要去議會大樓見他,並迴答一些問題……”


    “埃德爾·科倫?就是那個下議院的大人物?”阿爾弗雷德驚呆了。他曾聽到過巴德老爺和羅伯特說的話,知道這位議員是個極具野心和能力的狠角色。“但是……我並不認識科倫大人,他也不認識我啊?”


    “這你就得感謝我了。”洛寧得意地理了理領結。“確切的來說,看中你的是我。科倫大人需要一個當事人來向他匯報一些巴德老爺的事情,而我認為,你是擔任這個角色的最好人選。”


    “洛寧大人總是能慧眼識珠,提拔人才。”莫林在船尾應和道,這使得洛寧更加得意洋洋了。


    阿爾弗雷德眯起了眼睛,細細思索著洛寧說的每一個詞語。如果這位大名鼎鼎的官員真的想要知道什麽的話,那直接召見巴德老爺不就行了嗎?這太奇怪了,就算洛寧這個酒囊飯袋沒有意識到這點,他身邊的莫林先生也不應該漏看這一明顯的紕漏。除非,是科倫大人刻意命令不要讓巴德老爺知曉他們的舉動,才安排了這一出幫寫迴憶錄的好戲嗎?


    “你是想從我這打探巴德老爺的事情吧!”阿爾弗雷德大聲嚷道。把洛寧和莫林嚇了一大跳。


    “小點聲!”洛寧苦著臉小聲說,莫林則心虛地看著碼頭上的動靜,雖然巴德老爺一行人早已離開,可做這樣的事總會讓人提心吊膽。


    “你是想從我這打探巴德老爺的事情吧。”阿爾弗雷德有些惱火地小聲說,又突然想起巴德老爺在馬車上對他使的眼色,這才想明白,原來巴德老爺也是想讓他來打探消息的。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啦!”洛寧心虛地環顧四周,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冒了出來,順著著油膩的皮膚直往下滑。“科倫大人碰巧知道,那個啥,巴德老爺有一枚金幣,他想要知道其中的詳細情況。”


    “金幣?”


    “這是為了國家的榮譽,你的表現會引起大人們的關注,有可能直接影響下院的決定!”莫林用他認為最能夠說服人的話補充道。


    “我不想引起大人物的關注!”


    “行了,別謙虛了,我們都懂!”莫林假笑了兩聲。這令阿爾弗雷德感到更加惱怒。


    “聽著,阿爾弗雷德少爺。”洛寧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臉,一臉嚴肅地說道。“巴德先生無疑正在進行一次偉大的航海之旅,一旦他取得了成功,那整個大英帝國的國民信心和國家實力都能得到顯著的提升,你把你所知道的告訴科倫大人,這並不會害到巴德先生的,萬一你表達得體,形容透徹,國家說不定還會資助巴德先生的旅行呢。而一切的關鍵,便在於那枚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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