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離冷冷看著他,沒有說話,但誰都能感覺到周遭的氣壓降低了幾帕。


    然而寧致遠不以為怵,“你老婆不是孕婦麽,我還沒嚐過孕婦的滋味呢!”


    在場都是他的人,他這麽說,完全就是想羞辱江曉離,也不怕他會對他怎樣。


    他若還像之前那樣暴躁,這裏的人會叫他知道,什麽叫以多欺少,什麽又叫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然而不等寧致遠想更多,隻聽砰一聲巨響——


    砸碎的紅酒瓶重重插進了他的肩膀。


    寧致遠穿的是一件白色商務體恤,鋒利的玻璃就那麽生生紮進肉裏,頓時血如泉湧,不消片刻,就染紅了半邊衣衫……


    “你侮辱我可以,但你不能侮辱她。”


    江曉離站在原地,看著驚懼萬分的寧致遠,一字一頓的說。


    那鎮定的表情讓人迴不過神,仿佛前一秒的事跟他無關似的。


    “江曉離,你他媽……”


    寧致遠低吼起來,周圍的人聞聲而動,全朝江曉離圍了過來。


    正要動手,就聽一陣敲門聲,不疾不徐地響起。


    寧致遠表情頓了一下,馬上就反應過來是誰,神色變得十分難看,周圍人見他這副表情,也都把戾氣收了起來。


    江曉離看向門口,兩個保鏢將門打開,就看見白襯衫、黑西褲的男人站在那兒,麵無表情看著屋裏的情況,全然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情緒,不過仔細看也能發現,他很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寧總,這什麽情況?”


    邵建平問。


    “邵總,我……”


    寧致遠捂住肩上的傷口,臉色蒼白,狼狽得不知該說些什麽。


    真他娘的見了鬼了!


    他今天約了邵建平過來談事,沒想到江曉離會來。


    而一看見江曉離,他就隻想跟他算賬,以至於把邵建平這茬兒給忘了。


    話說能約到邵建平,他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的,找了不知道多少說客,打聽到他愛紅酒,連老爹珍藏了三十多年的好酒都給拿了過來,沒想被江曉離這廝給砸了,更沒想到,讓邵建平給撞見。


    真是說多倒黴有多倒黴……


    “寧總,你還是先找個地方,把傷處理一下吧。”


    寧致遠流了不少血,看起來挺嚴重的,邵建平上前,“事情,咱們改天聊。”


    說完看了眼江曉離,“江少,我正想找你呢,既然你在,那就借一步說話。”


    江曉離看著邵建平,有些煩躁,怎麽哪裏都能碰上這人。


    對他的話,他自然也沒放在心上,冷峭地笑了一下。


    倒是寧致遠,聽邵建平這麽說了,也不好攔著,在心裏又記上一筆,說了兩句客套話,就在幾個隨從的攙扶下離開了。


    而在一旁驚得目瞪口呆地程可卿,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江曉離,又好奇的看了眼邵建平,轉頭就追寧致遠去了。


    怎麽說,致遠也是她堂哥,而今發生的事,和她也脫不了幹係。


    寧致遠又是寧家的寶,要知道他是因為她受的傷,怕是更不會待見她了……


    “聊聊?”


    邵建平看著江曉離。


    那邊準備來打掃衛生的服務員愣了愣,很識趣地退了出去。


    “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聊的?”


    江曉離冷眼以對。


    邵建平笑了一下,“江家要換繼承人了,這事兒你可知道?”


    江曉離皺了下眉,看著他,“我知不知道,與你何幹。”


    邵建平直接在沙發上坐下來,點了支煙,“坐。”


    江曉離不動。


    邵建平又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跟寧致遠之間有何矛盾,但我跟你之間的,遲早要解決吧?”


    江曉離一怔。


    邵建平淡淡道,“你用了什麽手段跟她在一起的,不用我點出來吧,”見對方神色有異,他狠吸了口煙,眯了眯眼睛,“還是坐下聊吧。”


    不知為什麽,江曉離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不像情敵,倒更像是一位長輩,無形中有種壓人一頭的威嚴,竟讓他沒辦法抗拒,以至於沒想太多,直接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感情的事圖個你情我願,如果她不想嫁給我,那麽無論我用什麽樣的手段,也不可能得到她。”


    江曉離說。


    言下之意,邵建平不是輸在手段上,而是輸在感情本身。


    她蔣春芽壓根就不想嫁給他邵建平。


    本以為這麽說,對方會不高興,然而意外的事,邵建平居然認同他的說法,“你說的沒錯,她若不想嫁給你,你怎麽挾持她都沒用。”


    邵建平說完,沉默地吸了會兒煙,到底了才將煙蒂摁進麵前的煙灰缸,目光一瞥,看了眼地上的酒和碎玻璃,笑了笑,“但是江少,你若不改改你這易燃易爆的性子,沒人能保證她會鍾情於你一輩子。”


    江曉離皺眉,同樣瞄了眼地上的狼藉,沒有說話。


    “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誌甚遠也。”邵建平看著他,“知道這話什麽意思麽?”


    江曉離不語。


    邵建平淡淡一笑,“聽說你在國外念的書,考考你的國文水平。”


    講真,江曉離最煩的就是邵建平這號人,說話從來不會平鋪直敘,來來去去,含沙射影,就跟你繞彎子,叫人莫名煩躁。


    他冷眼看著對方,“你就說你什麽意思吧。”


    邵建平道,“這話是蘇軾在《留候論》裏說的,我第一次讀到,就覺得這是大丈夫該追求的一種境界。過去說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現在可能沒這麽嚴重,但最起碼氣大傷身,且多數時候發怒不能解決問題。”


    江曉離懂了,邵建平是在說他脾氣暴躁,因為他剛才傷了寧致遠。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寧致遠那孫子有多惡心。


    江曉離勾嘴笑了笑,“別人說要上你老婆,你會不會生氣?”


    說完覺得這話有點怪怪的,麵對的人是她前夫,那不等於也是說他老婆了。


    果然,邵建平頓了一下,眉間帶了股冷意,但語氣仍是平靜得很,“宣泄憤怒有很多種形式,不一定要這樣,可以換種方式。”


    說完頓了兩秒,“你把寧致遠揍了能起多大作用,他會忌憚你嗎?不會,反而讓他摸準了你的路數,下次會防著你,同時打心眼裏蔑視你,並且,會用同樣的方法再次激怒你,因為在他的認知裏,你隻是一個魯莽的武夫。”


    “那換做你,會怎麽做?”


    江曉離問。


    邵建平笑了一下,“我會讓他從內心感到恐懼,再也不敢說半句不敬的話。”


    他說這話時,眼裏分明閃過一道寒光,確實有點不寒而栗的味道,而麵上是平靜無波的。


    喜怒全不行於色,的確讓人摸不著深淺。


    真正的強者應該是這樣,內心強大,不易動怒,然則驚濤駭浪總會撲向招惹過他們的人,這就叫城府。


    江曉離思忖片刻,“我有兩個收購項目,是不是你插手了?”


    邵建平倒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沒錯。”


    承認得如此幹脆,倒叫江曉離有點愕然了,“這就是你的行事風格,背後搗鬼?”


    邵建平笑了笑,“不是搗鬼,是在幫你。”


    “幫我?”


    江曉離更是無語。


    他平靜地看著他,“現在不是收購的最佳時候。”


    江曉離皺眉。


    邵建平神色嚴肅,但又充滿自信,“你再耐心一些,也許明年,你的選擇餘地會更多,隻消付出極小的代價,就實現超出預期的目的。”


    “什麽意思?”江曉離不解。


    “去問譚粵銘。”邵建平難得一見地勾了勾唇,“譚粵銘這人挺厲害的,你多聽聽他的建議沒有錯,不過你要珍惜有他的日子,他不會快活太久。”


    他不會快活太久?


    怎麽著,他還真跟譚粵銘杠上了?


    江曉離直直看著他,不太明白這人怎麽想的,不衝他這個情敵發火,偏把火發到不相幹的人身上。


    許是看出他的疑問,邵建平道,“你是她想依靠的人,我不會與你為難,但譚粵銘,他太愛管閑事,這點我真不太喜歡。”


    言下之意,他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放他一馬的?


    可以這麽理解吧。


    切!他以為他是誰,這麽雲淡風輕地在他跟前放狠話。


    瞬間,心裏就又燃起一股無名火來,但不等他把火放出來,電話就來了。三九中文網


    是春芽打的,口氣軟綿綿的,多少帶了點幽怨,“你什麽時候迴來?”


    江曉離看看時間,的確是有些晚了,“現在就迴。”


    那頭靜了兩秒,“嗯,那你路上開車小心點,外邊兒雨大,注意安全。”


    “好。”


    他掛了電話,對邵建平道,“不好意思,老婆催我迴家。”


    像是料到他會這麽說,邵建平臉上沒什麽表情,想來也是笑不出來的,“那你就趕緊迴吧,照顧好她,別做對不起她的事。”


    江曉離,“你這話什麽意思?”


    邵建平,“那位程小姐,你還是多跟她保持一點距離吧。”


    說完,先他一步起身走出去,不過走了兩步又轉頭道,“你現在不做江家少爺是對的,江家,實在太亂了。”


    江曉離,“……”


    ……


    迴到家都快淩晨了,春芽還沒睡,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江曉離心疼得不行,摸著她的頭發,“怎麽還不休息,以後別等我了。”


    春芽道,“你去送程小姐,怎麽花了這麽長時間?”


    聽這口氣,是吃醋了啊,他微笑,“遇到點事,耽擱了一會兒,你放心吧,在我心裏,她就是大嫂,我對她絕不會有半點雜念的。你和閨女才是我的唯一。”


    她嘟著嘴,“真的假的?”


    “這還用問麽,”最愛她這個表情,他樂嗬嗬把她圈懷裏,“我現在除了跟著你還能去哪兒?不把你當唯一把誰當唯一?!”


    這話說完,突然感覺懷裏的人僵了僵。


    “怎麽了?”


    他問。


    春芽不說話,靜靜靠在他胸口,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剛才藍寶兒來過。”


    江曉離問,“她來做什麽?”


    春芽說,“送喜帖。


    江曉離挑眉,“喜帖?什麽喜帖?”


    春芽頓了頓,“她要跟江子敬結婚了,邀請我們出席婚禮。”


    江曉離噢了一聲,沒再說話。


    春芽問,“我們要去嗎?”


    江曉離笑道,“去,當然去,不去他們會當小爺是縮頭龜。”


    “嗯,”她應了一聲,頓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藍寶兒跟我說,你爸有個私生子,現在以少爺的身份迴了江家,說是……”


    說到這裏,她就頓住了。


    他笑著問,“說什麽?”


    她歎口氣,“說是要取代你的位置,做江遠的繼承人。”


    江曉離沉默片刻,“藍寶兒還說什麽?”


    她輕聲道,“她說現在就是江子敬和那個私生子在爭奪位置,而且,你媽承認了那個私生子,並且願意幫他。”


    江曉離沒有說話,春芽從他懷裏起來,摸著他的臉,“後悔了嗎?”


    他笑道,“不僅不後悔,我還該慶幸。”


    春芽不解,她心裏隻替他委屈,好端端的少爺不做,非得來跟她住小房子,從小到大一點家務沒幹過的人,如今什麽都要親力親為。


    最可氣的是,連親媽都不認他,反倒去幫一個私生子,越想越覺得憋屈的慌。


    不過話又說迴來,陶雲錦這個操作也是讓人十分迷惑,她不是最恨江衛國外邊兒那些破事兒麽,為何要扶正這個私生子呢。


    有什麽特別意義不成?


    沒等她想透這個問題,江曉離道,“江家的事本就複雜,我壓根不想置身其中,我若還是繼承人,對你也不好,你要應付的局麵會比現在複雜得多,我們現在這樣挺好,簡簡單單,自由自在。”


    春芽嗯了一聲,又靠進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那我們要送藍寶兒她們什麽賀禮呢?”


    江曉離想了想,“到時候再說吧,先睡覺。”


    他的吻落下來。


    春芽輕輕躲開,“說了睡覺的……”


    江曉離,“就是睡覺啊,你胡想什麽呢?”


    春芽,“那你的手是在幹什麽?”


    江曉離,“按摩……”


    ……


    拉投資是沒什麽指望了。


    江曉離身份特殊,做過什麽人盡皆知,陶雲錦又放了話,誰也不許幫這個逆子,看他能怎麽樣。


    如此一來,哪怕對他的公司感興趣,也不敢說給他投錢,以免摻和他們家事,惹來陶雲錦不滿。


    無奈,江曉離隻能選擇出售專利。


    當然,在決定之前,他跟嚴霄很認真的溝通過,最終說服了對方同意出售。


    不過嚴霄的意思也很明確,價格是底線,如果最終售價不能上億,那麽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售,這一點江曉離和他意見一致。


    然而理想越豐滿,現實往往就越骨感。


    江曉離找了許多廠商,大都以實力不夠拒絕了,饒是他天生自信,多多少少也有了點心灰意冷的感覺。


    還好這次找到方東製藥,一家極有潛力的上市公司,資產上百億。


    這家公司的創始人鄧方東四十來歲,是藥劑師出身,有雄心壯誌,如今想要擴大企業規模,向醫療器械領域進發,已經收購了一家大型設備生產廠,正在大肆購買專利。


    所以江曉離找到他時,他是非常感興趣的,“現在中低端醫學影像設備發展趨於成熟,而高端研發起步晚,技術力量相對薄弱,技術壁壘較高的設備,都被國外的大公司掌握,我們隻能揀點人家吃剩的,這太憋屈了。”


    江曉離,“可不是咋的,我們的設備製造商慣來依靠仿製生產,現在麵臨很多挑戰,國內醫療設備生產企業上萬家,工業產值近千億,但分到每家頭上就少了,高額利潤都被國外大公司拿走了,想想就難受。”


    兩人聊得不錯,江曉離非常熟悉產品性能,包括各種參數性能,說得頭頭是道,更難得的是,他熟悉下遊企業,對業內主要用戶做過摸底,列出了詳盡的產品規劃書,尤其看到未來估值時,鄧方東是非常心動的。


    但他也很清楚江曉離來找他,可以說是走投無路的選擇,否則他幹嘛不自己生產銷售,自己賺錢,非要賣掉這個轉化率極高的專利呢。


    所以,對江曉離提出的價格,他還是覺得高了些,可以再壓一壓。


    鄧方東笑道,“江少啊,恕我直言,你這價格太高了,一次性投入上億,恐怕國內很難找到廠家願意啊。”


    江曉離笑道,“計劃書您看了,真覺得這個價高嗎,市場一打開,十年之內銷量都是您的。”


    鄧方東笑,“話也不能這麽說,現在技術更新迭代這麽快,指不定明年就有更好的替代品,話可不能說太滿呀。”


    江曉離道,“您既已決定進軍這個領域,就該了解這個領域的迭代情況,這個技術,我敢保證至少十年內不會有人超越。”


    鄧方東想了想,“這樣吧江少,你再找找別人,看看他們怎麽說。”


    江曉離現在什麽情況,沒有誰不清楚,跟他扯上關係就等於是跟陶雲錦作對,而陶雲錦不可怕,她身後的人才可怕。


    他能冒著得罪人的風險見這位少爺,已經是看在這個專利本身誘人的麵子上,如果價格上他不能占到更多便宜,這險便冒得不值得。


    “那好吧,希望鄧總再考慮考慮。”江曉離起身,告辭。


    去見下一個老板就沒那麽順利了,人家直接讓保安把他攔在了門外頭。


    正要打電話,就聽一個聲音從裏頭飄來,“喲!這不是江少嗎,怎麽著,被保安攔了不讓進啊?”


    江曉離一看,是文輝,江子敬的死黨。


    這廝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如今他這處境,這廝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遂沒理他。


    文輝笑著朝他走過來,“對了,子敬結婚你會來吧,禮金準備了多少,會不會沒錢送啊,要是沒錢,跟哥哥說一聲,借你!”


    講真,他很想直接揍對方兩拳,但想到邵建平那天說的話,還是忍了。


    的確不能輕易被人激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轉身,走人,把氣咽迴去。


    晚上迴家,春芽已經做好了飯菜,“最近都是你做,也該我做做了。今天怎麽樣,有人對你那個感興趣嗎?”


    江曉離點點頭,“那當然。”


    春芽笑笑,“好好談,價錢上別吃虧。”


    江曉離,“嗯。”


    春芽一邊給他夾菜,一邊說道,“那個,我給江子敬他們訂了一對情侶表,一百萬左右,另外再送八十八萬現金,你看行麽?”


    她問過許桑桑他們的送禮標準,既不做最高的那個,但也不能太小氣,這樣別人也不會說什麽。


    江曉離嗯了一聲,飛快把飯刨完,“我去調整一下計劃書,碗你放著,我一會兒來洗。”


    春芽看著她,嗯了一聲,“去吧。”


    等江曉離去了書房,春芽把碗收進廚房。


    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撥通了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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