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言如意的死訊傳迴京城,寧景就一直喜怒無常,宮裏但凡是讓他不順心的奴才,他想殺便殺,長樂宮裏全是濃重的血腥氣,血濺了三尺地,不管是後宮還是朝廷都蒙著一層陰雲,渾泉想到這裏,不免有些不寒而慄,「是。」


    他的頭上,也懸著一把刀,隻要稍稍忤逆寧景,這把刀就會落下來。


    寧景又看了一眼二樓,視線完全被窗戶阻絕,不知道是不是他找言如意太心切,他總覺得那女子懷裏的另一個女子有幾分熟悉。


    這一路走來不是沒有這樣的時候,可等到渾泉把那些女子帶到他麵前,又不像了,分毫不像,這世間沒有一個人像他的言如意。


    言如意走了以後,他的心也跟著空了一塊兒,猶如行屍走肉,隻在這世上一味地飄蕩著,倘若言如意還活著,是不是跟他一樣的心思,隻怕是比他更痛吧。


    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先找到言如意,他是不會相信言如意就這樣死了的,他要言如意待在他的身邊。


    ……


    「我想要把刀。」


    冷冰冰的話,像是卷著寒風落到掌櫃麵前,掌櫃抬頭,看向說話的人,臉被紗巾圍得嚴嚴實實的,隻餘下一雙眼睛,裏麵毫無起伏,瞧的什麽東西在她眼底都成了死物。


    掌櫃打了個寒顫,邊上還有一位同行的女子,掌櫃忙笑道:「客要什麽樣的刀?」


    言如意有幾分不耐,「不管什麽樣子的,隻要是刀,隻要能殺人。」


    她的重點全在殺人上,刀槍劍戟、匕首鞭子,無論是什麽,隻要能殺了寧景都可以,渾泉也在,他是寧景身邊的高手,倘若她赤手空拳,難取寧景的性命,也殺不出重圍。


    掌櫃心裏怕的更加厲害,夏思山捏了捏言如意的手,開口道:「不如掌櫃引我們過去,我們自己挑?」


    這自然是最好的,不過看這兩位的架勢,不是要去打家劫舍就是要去殺人,他硬著頭皮來了一句:「客,我這都是小本生意,全是鄉裏鄉親支持……」


    有個東西被夏思山拋出來,穩穩噹噹地落在他的櫃檯上,掌櫃定睛一看,居然是錠金子,這可不多見,掌櫃忙不迭地將金子收進懷裏,「客往裏麵請。」


    掌櫃帶著夏思山和言如意穿過後院,推開一間屋子,陳列在其中的兵器琳琅滿目,每件都發著寒光,讓人眼花繚亂。


    歷來要從劉家鎮過,到雲霧鎮去的人並不少,雲霧鎮惡名在外,即使是不會武的人也會買兩件兵器傍身,掌櫃於是就攬下了這樁生意,周圍的鐵匠打好了都會送到這裏來,外麵擺著的是些防身用的,開了鋒的才會放在裏麵。


    這兩位客人,一定是需要一把開鋒的利刃吧,不知道她們要去殺的人會是誰……掌櫃急忙停住,該有的好奇心,掌櫃一點兒也不會有,這麽多年了,什麽樣的人掌櫃都見過,這個世上死的最快的人就是好奇心旺盛的人。


    「全劉家鎮最好的刀都在這裏了,客慢慢挑。」兜裏有錢使的掌櫃的膽子也大起來,走之前為夏思山和言如意合上了門。


    言如意徑直走到一把劍前,長槍大刀她都舞得動,但她最擅劍術,她還是最喜歡劍,而她貼身的那把佩劍在她枷鎖鐐銬加身的時候,就被人收走了。


    那時她還想著,不過是寧景的權宜之計,劍遲早都會迴到她手裏,怎麽會迴到她的手裏,就連她這條命,寧景都想要取走。


    言如意的手驟然收緊,略微穩了穩心神之後,她才將那把劍拿起來,劍鞘滑落,言如意握著劍連使了好幾招,好像沒什麽差別,隻要劍在她的手裏,她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言將軍,但實際上,言如意的手正劇烈地顫著,就連劍身都不穩,最後收劍時,劍更是脫手,飛了出去,咣當一聲,不算響,卻讓言如意心神一震,終究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她隻要往那裏一站,家族破滅父母雙亡的陰影就會圍攏上來,言如意低下頭,她背上人影綽綽,全都是言家的孤魂。


    言如意壓住自己的右手,用了蠻力,才讓自己的右手停了下來,夏思山看向她,她悽慘一笑,沒想瞞著夏思山,「手腕疼得厲害,我早想到了。」


    她早想到了,她這樣的廢人,是再也舞不動劍了,那要怎麽殺了寧景,即使是她想到了,可她未必就真的能接受。


    言如意在原地一點一點地蹲下來,恍然間她聽見什麽碎裂的聲音,是她最後的信念,她力氣散盡,就是到了寧景麵前,也隻有一個輸字。


    夏思山撿了劍往前走將門推開,再返迴來到言如意的身邊,彎下腰與言如意平視,「我從前有個師姐,她跟你一樣。」


    那是現代世界,已經不以武術為尊崇了,武術的地位日漸沒落,可那位師姐就是想學武,旁人都說她是走火入魔、鬼迷心竅,更何況,她還因為一次嚴重的意外傷了右手。


    「沒有人說傷了右手的人不能學武,右手不能還有左手,使劍不成還有旁的。」


    夏思山朝言如意伸出手,「你要是願意,站起來就能看見漫天的霞光。」


    起風了,風圍繞在夏思山身邊,湧動在她身上的每一處,可是她佁然不動,她在等,等著言如意握上她的手,等著言如意重新站起來,等著言如意去看漫天的霞光。


    就像她的那位師姐一樣。


    世間從來不缺乏苦難,缺的是在苦難之後,站起來的勇氣,她要給言如意一份這樣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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