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很感激周郢收留並養大了你,也忠心耿耿為他賣命,哪怕現在手摺了,指甲被拔了,你也不願透露一句他的秘密,就像當年你爹一樣。」


    安思明倒吸一口氣:「我爹他也被閹人——」


    甄如意啪地給了他一巴掌,扇得安思明側臉撞地,磕的一聲,一顆牙掉了出來。


    林覺嘖了一聲,對甄如意道:「你這脾氣也忒壞了。」


    甄如意陰陽怪氣道:「畢竟我是個閹人,你見過哪個位高權重的閹人脾氣好的?」


    「倒也是。」


    安思明急道:「別他媽的磨磨蹭蹭了,我爹當年到底遭遇了什麽!」


    林覺食指虛空點了點,示意安思明不要這麽激動,接著道:「你爹憑著自己西番的出身,得到了和西番軍接觸的機會,他當年將我林家軍的位置透露給了西番軍,西番君設下陷阱,將我林家軍困在滿天星,而你爹再憑著周郢給他的丞相令牌,打開了平泉城門,而之後,西番一夜屠盡了平泉。你爹,也在見周郢的手下時,被滅了口,他的屍骨,就在那處——」


    林覺抬手一指,安思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是身後那條悠長黑暗的隧道。


    「——你跟蹤他們的時候應當也看到了一路上的屍骨,你爹的屍骨便散落其中。」


    安思明渾身顫抖起來,林覺這一番話在他聽起來真是荒唐至極,可隱隱約約的,他又害怕林覺說的就是事實。


    「你他媽的在胡說八道什麽!我爹死在戰亂的逃難中,那個臭道士給我算過卦,和我五歲看到的一模一樣!」


    林覺略略轉頭,瞥了一眼始終垂頭而眠的靜歸,而後問安思明:「他算出了什麽?」


    「他說……我憑什麽告訴你!」安思明像一頭受傷的憤怒的狼,「你不過是想要逼迫我說出丞相的秘密罷了,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林覺將背著的手鬆開,語重心長道:「眼見為實,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是直接請出你爹罷。」


    安思明警惕又疑惑地看著林覺:「你要做什麽?你要怎麽請?」


    隻見林覺雙手握住長刀,刀柄朝下,眼窩朝向鬼火隱隱燃燒的通道,緩慢又莊嚴地誦念:「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現!」


    又是這四句!甄如意心一震,看著林覺長刀的柄重重戳入地麵,一道鬼火一樣的光自刀柄迅速向通道裏蔓延,通道裏光亮大作,又很快覆滅。


    靜寂,黑暗。


    安思明盯著通道被,半天沒看到任何動靜,哈哈大笑起來,嘲諷林覺道:「媽個巴子,老子竟然還期待你這個三姓家奴給老子證明什麽,老子真是…….爹?!」


    安思明的嘲笑聲戛然而止,他瞪大了雙眼,推開甄如意,用一雙受傷的手先是撐起上半身,而後膝蓋跪起,最後掙紮著站起,踉踉蹌蹌走向通道。


    通道裏,一具殘破不堪的屍骨正一點一點慢慢出來。它的骨頭太碎太碎,每走一步都有骨粉窸窸窣窣地往下掉,骨頭是一層如霧如煙的東西,顯出屍骨主人生前的模樣,和安思明長得非常像。


    「爹,你怎麽……你活過來了?」安思明走到屍骨麵前,想要攙扶,可手隻是碰到了那層如煙如霧的東西,一層骨粉就飄走了。


    「這是怎麽迴事?」安思明慌張迴頭問林覺,「我爹為什麽和你不一樣?為什麽我不能碰他!」


    林覺攤攤手,無辜道:「你爹的屍骨被焚燒,灰飛煙滅的,我能讓他復原成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了。」


    「焚燒……灰飛煙滅…….」安思明越聽越糊塗,「那不是你麽……」


    「你的屍骨沒有被燒是不是?」甄如意發聲問林覺,「被從平泉城牆推下去的不是你和林家軍,你們不是死在平泉的?!你是死在滿天星的?!」


    清脆的哢噠一聲,林覺打了個響指:「終於弄明白了,曉琉璃還是教出了個聰明徒弟的。」


    「滿天星在哪裏?」甄如意又問。


    「一個峽穀,很窄,一次隻能容一人一馬經過,離平泉不遠。」


    一線天!


    甄如意瞬間明白了他們一行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裏。這個地方,分明就是林覺和林家軍的真正埋骨之地!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安思明看看林覺又看看安康爾,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迷惑中,「林覺明明……爹你明明…….」


    「兒啊…….」安康爾的屍骨開始說話,聲音虛弱而飄渺,仿佛受盡了折磨而一心求死,「爹糊塗啊,害了自己,也害了你和你娘啊……」


    安康爾開口讓安思明的震驚加了倍,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安康爾,問:「爹,你真的給西番送了情報?你真的開了平泉的大門?」


    安康爾緩緩點頭。


    「為什麽?」安思明難以置信地質問,「那都是人命啊!」


    「因為我想真真正正地做人,而不是一個所謂的胡人畜牲。」


    腦裏轟的一聲,如遭天雷狠狠擊了一下,不需要安康爾解釋更多,安思明什麽都懂了。


    自安思明的曾祖父輩起,他們便生活在中原,他們將中原視為故鄉,可中原從不視他們為子孫。兩百多年的五胡亂華,讓他們受盡屈辱,而搬到塞外,迴歸胡人群體,更是難以忍受。安康爾想要往上爬,他認為到了高位便可堂堂正正當一個中原人,讓那些因為他的血統折辱他的漢人,都成為跪伏在腳下的奴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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