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怒火難息。背叛,對於一國之君來說是最不可饒恕的重罪,尤其是被自己賦予如此高期望和重託的人。


    於是他下令當時還沒併入內廠的西廠徹查林覺府邸,竟搜出了林覺從大晟立國起便和西番私下往來,溝通推翻大晟的書信。


    所謂的忠君愛國,不過一場偽裝,前朝舊臣,從來不曾真正地投降。


    「誅九族!」


    君令一出,誰敢違逆?西廠連夜血洗了林覺府邸,就連林覺三歲的小兒都不曾放過,而其他親族也被盡被逮捕,斬首示眾,血流成河。


    不止於此,深感背叛的天子還啟動了對其他前朝降臣的調查,歷時一年,搜出各種證據,清洗了一大批前朝降臣,輕者冠帶閑住,重者流放千裏。京師內外,人心惶惶,時至今日,提起當年,仍能讓耳聞目睹過的人渾身一寒。


    「督公,這事兒您打算怎麽辦?」服侍甄如意的張和柔聲問著,給他倒了杯沏得極濃的普洱。


    甄如意揉揉眉心,而後端起茶杯,吹了一下熱氣,飲下了那杯濃茶。他實在疲倦得厲害,可又得強撐精神給天子處理這夢魘一事,隻能靠濃茶清醒自己。


    「能怎麽辦,跟三清觀說一聲,擇良辰吉日給陛下安排一場法事,請陛下親自去祭拜,之後再讓三清觀給陛下供燈,念一年的祈福經。陛下最信三清觀,等這些事兒都弄完了,日子一過,陛下也就不在乎了。」


    「那血月這事兒怎麽辦?都說血月是——」


    甄如意淩厲一瞪張和,警告道:「仔細你的嘴!」


    張和立即點頭:「是。」


    甄如意翻了個白眼。換作別的小太監,他早就讓人掌嘴了,也隻有張和說這樣的話,他才不至於暴怒,但也隻有張和,才敢對他說這樣的話。不過終究是牽扯到天子和大晟的國運,「不祥」二字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血月也是紅月,紅色即是吉色,跟欽天監吩咐一聲,仔細些寫摺子,若是讓陛下不悅,欽天監上上下下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這是不難,可督公你不是說陛下認為自己的夢魘和紅月有聯繫麽?欽天監那邊可吩咐,但陛下那邊可怎麽安慰?」


    「跟太醫院那邊說一聲,解釋是紅月當天,吉兆大顯,但陛下今日過於勞碌,一時承受不住如此強的吉兆,才會生出了夢魘,吃些安神的湯藥,好好休息,多多放鬆便可好了。」


    「督公甚妙。」


    甄如意輕輕搖頭,指尖輕輕點了點桌,張和會意,立即斟滿了他的茶杯。甄如意捏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不過都是些表麵功夫而已,陛下相信幾分,平靜幾分,追究幾分,還是得看陛下的意思。紅月,夢魘,都在西番投降二十年後的同一天發生,可真是巧合他娘給巧合開門了。林覺啊林覺,都當了二十年鬼魂了,你還想對大晟做什麽?」


    一個月後,三清觀,辰時,大晟天子在一眾由朝中重臣,禦林軍,錦衣衛,內廠組成的隊伍簇擁下停駕到了門口。


    三清觀主早已率眾弟子等候多時,那馬車一停便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對還坐在馬車上的天子道:「三清觀淩虛道人率三清觀弟子拜見皇上!敬祝皇上萬福金安,福生無量天尊!」


    天子伸出一手,甄如意上前扶住,天子一步一步下了馬車,對淩虛道人迴了一句:「道長多禮了。因為朕的一點不適,讓道長如此辛勞,朕實羞愧。」


    「都是貧道該做的。」


    「那麽接下來朕該怎麽做?」


    「皇上隨貧道入觀,隨後之事,貧道會在一旁說明。」


    「好。」


    天子兩手一背,淩虛道人側身,手一伸,天子便跟著他一步一步踱入了三清觀。


    天子身後是當朝丞相周郢,這位子本該是太子的,隻是太子被天子派去巡江南,監督平倭寇之事,故缺席了這場法事;周郢身後是幾位正一品大臣,之後是甄如意和錦衣衛指揮使萬仝,禦林軍指揮使謝朝暉,再往後便是其他朝臣。


    與之相對應的,淩虛道人身後跟著的是他的嫡傳大弟子,嫡傳大弟子後是另外三個親傳弟子,其中一人走在貼近天子一方人的一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天子,周郢和一品大臣的方向,臉上不起一絲波瀾。


    甄如意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人的凝視,瞬間起了疑心,眼神打量起來。


    這人濃眉如墨,鼻高唇紅,雖著一身樸素的道袍,仍不掩其英俊,不像個道士,更像個嬌生慣養,混跡風月場的玉麵郎君。


    三清觀什麽時候有的這號人?甄如意眉頭皺起。作為內廠廠公,他掌握著全國各路情報,而京城之中和皇家隻有哪怕一丁點聯繫的人和地方,就沒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但這個三清觀裏站在淩虛道人親傳弟子隊列中的玉麵郎君,他竟是從來不曾見過。


    怠惰。甄如意咬了咬後槽牙,下一刻便迎上了那玉麵郎君的眼神。


    嘻。


    玉麵郎君微微一笑,甄如意腦海中便莫名其妙地響起了這樣的笑聲。


    鬼?


    甄如意警惕起來,緊盯玉麵郎君,恨不得用眼神剖開他的皮囊看看這是個什麽東西,心中藏著什麽事。


    可那玉麵郎君隻和他對視了短短片刻,臉便轉了迴去,低頭,行路,跟著師兄,亦步亦趨。


    從觀門到大殿,路兩旁的香爐熏起一片煙蒙蒙,將香爐後的兩排青鬆熏得如處天庭之上。到了祈福殿門口,淩虛道人讓天子止步,自己領著弟子入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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