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紀實為重,這裏導演卻一反常態地插入了許多本應在迴憶中的畫麵。


    一身白衣的公子言笑晏晏地看著自己的摯友。


    「殿下。」


    「見過殿下。」


    「殿下,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陛下安好。」


    「參見陛下。」


    無數個白衣公子交織,最後依次消散,最後剩下的是公子衣擺染了紅梅的身影。


    他說:「陛下,我迴來了。」


    駱修遠捂住胸口,難受到不能唿吸。


    盧植嘆了口氣,他揚袖,白霧籠罩。


    畫麵不曾消失,消失的是駱修遠。


    學校裏。


    學生問道:「老師,明皇這麽厲害,為什麽沒有推動祁朝向現代社會轉變呢?他各種舉措都是為了穩固昭帝的政權吧?」


    老師喝了一口水:「此言差矣,恰恰相反,雖然禪讓看似是昭帝強硬提出的,但其中絕對有沈明歡的功勞。」


    「一來,駱修遠受沈明歡影響最深,他潛移默化地接受了很多沈明歡的思想。二來,史學家們猜測,沈明歡最後之所以……之所以不給自己留下生路,世家都還在其次,畢竟以明皇的本事,滅了他們輕輕鬆鬆。最關鍵的還是,他如果活著,聲望就太重了。」


    「明皇何等聰明,你們以為他不知道其他人想擁他為帝嗎?可依他們對明皇的忠誠,哪怕明皇願意退位,他依然能掌握顛覆帝國的權利,甚至他死後,他的信徒還會擁護他的子孫後代,哪怕那是一群廢物。」


    「這是明皇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一個死了的沈明歡,比活著更有用。」


    「沈家亦是滿門忠烈,明皇死後,沈鐸辭官,此後沈家無一人入朝為官,就是怕無意間借了沈明歡的勢。」


    「我知道你們會說,可以先活下來,然後循序漸進地改變這一切,我也很想他能活著。留存有用之身,為世界多添幾分璀璨。」


    「可是,這就是我們和聖人的差距啊。明皇那麽愛這個世界,怎麽捨得循序漸進,怎麽能忍受百姓多受幾年苦楚?」


    「他了解駱修遠,知道他死後駱修遠會完成他的舉措,更不會貪慕權利,所以他放心地赴死。」


    老師又想哭了。


    「明皇和昭帝的關係果然很好,高山流水,至交好友。」學生感嘆道,相信一個人相信到死而無憾,那是什麽感天動地兄弟情。


    老師宛如信仰被汙辱,跳腳道:「什麽摯友,那是明皇聰明,了解人心而已,他是對自己的識人能力有自信,他信的是他自己!」


    屏幕上。


    【好的,看完明昭了,我要去看明皇和他的大將軍了。】


    【樓上厲害,我得緩緩,大將軍那邊也全是刀子啊啊啊啊。】


    【你們也太沒用了吧?我就不一樣了,我不會哭,等等,這兩個字是……折、柳,我哇的一聲就哭出來。】


    【人被刀,就會死。】


    【我不行了,我得去看點開心的。說起來,駱修遠和黎承濯一過世,兩國就迫不及待合為一體真的很好笑,我看一次笑一次。】


    【對啊對啊,其實本來就已經親如一家了,也不知道那兩個領袖什麽臭脾氣。】


    【噢?樓上你不知道嗎?我告訴你啊,是「大祁和黎蘭,一個都不會有事」,是「如果是你的話,臣服也沒關係」,是「大戰過後,我們再於燕陵把酒言歡」……


    是墓碑前的一樽樽清酒,是黎承濯無數個夜裏對著月色寫下的思念,是終生未踏入大祁的腳步,是和卓飛塵對飲時談起的那輛馬車……】


    【閉嘴啊樓上,你要我哭脫水了才甘心嗎?】


    【《論「明皇陛下養了一整個魚塘,但每隻魚都覺得自己是唯一」這件事》】


    【駱修遠:啊,難道不是嗎?】


    【黎承濯:魚塘裏不是隻有我嗎?】


    【卓飛塵:今天宰哪隻魚做魚湯給陛下補身子呢?】


    【陸綏平:分個田給你們種綠油油的菜。】


    【笑死。】


    *


    昭帝駕崩了。


    他於睡夢中逝世,走得輕鬆安詳。


    沒有人知道,夜色沉沉裏,駱修遠曾醒來片刻。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窗欞上透進來的一縷月光,懷疑自己是否在無意間窺探到了時光河流的另一端。


    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那不過是一場離奇的美夢。


    否則如果真有如此境遇,為何他在那邊沒看見沈明歡?那人才是最有資格看這一切的人不是嗎?


    所以這是他的一場夢,他的夢裏沒有沈明歡。


    駱修遠眨了眨眼,艱難抬手拂去眼角的淚珠,他閉上了眼睛。


    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我已寄人間,雪滿白頭啊。


    第49章 明珠蒙塵不掩其芒(1)


    沈明歡睜開眼, 就看到「破敗」的屋頂。


    黃泥與茅草攪弄在一起,平平整整地搭在屋樑,雖說能遮陽能擋雨, 但是在看慣了錦繡富貴的沈明歡眼裏, 就有些太簡陋了。


    他坐起身,發覺自己正躺在「床」上。


    ——如果他身下這塊吱呀亂叫的木塊能被稱之為「床」的話。


    房子很小,一眼看過去雜亂無章,土黃色的牆壁坑坑窪窪,有的地方還糊了幾張紙,企圖能起到美觀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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