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見永慶帝此前喝了不少酒,臉和脖子紅了大片,生怕他酒後胡言才說出這些話,遂出聲問:「陛下可是醉了?」


    永慶帝愣了下,搖頭否認:「朕沒醉,朕清醒得很,朕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睿皇叔呢?」他左顧右盼,尋找那抹蒼老的身影,很快定格在一處,「皇叔可滿意?」


    睿老親王在宮人的攙扶下顫巍巍起身,拄著拐杖出列:「微臣很滿意,謝陛下隆恩。」


    永慶帝開懷大笑,不忘招唿宛如石像的越英禎:「老十,還不快來跪拜你的父親。」


    越英禎麵無人色,寒冬時節額頭卻有大顆大顆的汗珠往下落。


    他嚐試著爬起來,卻四肢虛軟無力,連著幾次撞到桌角,撞得鼻青臉腫很是狼狽。


    眾目睽睽下,越英禎朝著睿老親王跪下,磕頭後顫聲喊道:「父......父親......」


    睿老親王喜不自禁,當場熱淚盈眶。


    他太久沒聽到過這聲「父親」了,久到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老親王年事已高,眼睛不


    好使,也就沒發現,越英禎麵朝著他,目光卻是投向永慶帝的。


    越英禎眼裏含著淚,瞳孔裏被恐慌、哀求填滿。


    有那麽一瞬,永慶帝差點就要心軟了。


    可他轉念想到越英禎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犯下的過錯——


    設計陷害親外祖父和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明知廢後殺了生母宸皇貴妃,他卻冷眼旁觀,任由皇貴妃慘死。


    讓人添油加醋地在大越各地散播靖國公監國期間的所作所為,導致靖國公名聲盡毀。


    還有......


    永慶帝閉了閉眼,厭憎與失望交織。


    還有視皇宮如同他康王府的後花園,扮作侍衛與宮女、嬪妃苟且廝混,甚至讓雲氏懷上孽種。


    思及此,仿佛有一把刀剜著永慶帝心口的肉,他一邊鮮血淋漓,一邊硬下心腸。


    他隻剩四個兒子,任意一人都不能再和他陰陽相隔。


    那日韓愛卿一語驚醒夢中人,經過深思熟慮,永慶帝做出了這個決定。


    既能徹底斷絕了越英禎的奪嫡之心,也能保住他一條性命。


    至於皇位,不是還有寧王。


    寧王的生母是宮女,外家早已不在,也就不會發生外戚幹政的情況。


    隻是有一點不好,寧王性子太軟,怕是壓不住朝中某些倚老賣老的大臣。


    小十一倒是才識品行俱佳,奈何兒隨母,和舒貴妃一樣淡泊寡慾,比寧王更不適合那個位置。


    更遑論,小十一未滿十歲,離入朝參政還早。


    等他長大,永慶帝怕是有心


    無力了。


    一道纖細身影從腦海中飛快掠過,快到永慶帝沒來得及捕捉,就已湮滅無蹤。


    永慶帝大手一揮:「今日的宮宴就到這裏,禎兒你迴康王府收拾東西,盡快帶著妻妾兒女搬到睿親王府,也好盡早在睿皇叔膝下盡孝。」


    越英禎麵如死灰,跪著轉過身,向永慶帝磕了三個頭。


    他聲音微不可查地顫抖著,旁人難以察覺,但離他咫尺之遙的永慶帝一定發現了。


    「謝陛下多年養育之恩,微臣定會好好孝敬父王。」


    永慶帝麵上帶笑:「好好好,朕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說完違心話,他不再看越英禎,帶著舒貴妃離開了。


    ......


    人的悲歡喜樂並不相通。


    越英禎及其擁躉如喪考妣,全無除夕夜的歡暢喜悅。


    反觀其他人,舉杯與左右相敬,說幾句慶賀的話語,然後攜家眷出宮去。


    甭管陛下為何突然升起過繼的念頭,康王絕無繼位的可能。


    這兩年以來,皇子一個接一個地薨逝,除去嫡子變庶子的靖國公,過繼給睿老親王的越英禎,隻餘寧王和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尚未長成,未來如何暫且不知。


    綜上,寧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皇帝。


    宮道上,不止一位大臣談及寧王。


    「誒你說,要不要先跟寧王示個好?待來日他......也能記咱們幾分好。」


    「現在做什麽都為時尚早,且觀望幾日再說。陛下想一出是一出,指不定哪天


    又提一位上來跟寧王打擂台,到時候反而弄得我們裏外不是人。」


    「黃兄所言極是,那暫且等著罷。」


    「比起寧王,我更好奇康王究竟做了什麽,竟讓陛下生出了過繼的念頭?」


    皇子過繼給宗室親王,在玉牒上的名字也要跟著改到睿老親王的名字下麵。


    皇子和世子,雖然隻差了一個字,身份和機遇卻是天差地別。


    「甭管內情如何,這事兒總歸不會再有轉機。」


    玉碟不可隨意更改,既然過繼了,就絕沒有迴到原位的道理。


    「唉,可惜了劉大人那幾個,先前為了康王跑前跑後拉攏大臣,現如今都成了笑話。」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怪得了誰?」一位老大人撇了撇嘴,扯著鬍鬚打嗬欠,「莫要再說,迴家歇著去。」


    另一邊,韓榆和韓鬆也在談論這件事。


    馬車上,韓鬆斟一杯溫茶,先推給韓榆,然後又斟一杯。


    「康王不會善罷甘休,須得讓人盯著些,以免再鬧出什麽麽蛾子。」


    韓榆捧著茶杯抿一口,掌心暖洋洋的,胸口也因茶水湧起暖意:「二哥放心,就算我們不盯著,還有睿老親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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