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為自己證明的神,就像一個活靶子,承受了人們所有找不到發泄對象的怨氣。


    人們有多努力將梁渠捧上神壇,就有多用力想把他們推下來摔碎。


    薑朝眠啞聲道:「所以,你們煽動眾怒,趁機殺了梁渠一族。」


    「不是我們,是他們自己殺了自己。」


    「你說謊!」伏商驟然暴怒,厲聲喝道,「這不可能!」


    鄭瞿風咚地一聲叩首在地,再抬起臉來時,神色中充滿悲哀和痛苦。


    「周淙在這幾十年中,一日不停地鑽研轉移靈力的陣法,直到終於將祭天大陣完成。有了那個法陣,梁渠死去的妖力便能悉數迴歸天地靈脈,讓衰竭的靈脈至少恢復生機數百上千年。」


    「但是陣成之時,梁渠的族長……」鄭瞿風頓了頓,「就是大人您的父親。」


    薑朝眠把伏商的手抓得更緊,擔憂地望向他。


    早知道,就不說自己想聽了。


    或者他先單獨聽一聽,再酌情告訴伏商?


    「小伏……」


    薑朝眠的話還沒說出口,伏商好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沉聲對鄭瞿風道:「繼續說。」


    薑朝眠瞭然,這是伏商的家事,無論過去有多慘烈,他都有權利知曉。他隻能把少年冰涼的指尖捉到嘴邊,心疼地親了親。


    鄭瞿風垂著頭,什麽都沒有看見,沉浸在往事中。


    「失去了信徒,墮落成兇獸,梁渠的族長原本要帶著你們隱歸山林,不再做人間的戰神。但周淙攔住了他。」


    對內,崑崙、武陵和蓬萊在這幾十年中充當了梁渠唯一的信徒,甚至與神使無異,深得梁渠一族信賴。


    對外,三大書院降妖除魔,是在人間撐起的一把保護傘,與災禍罪首沒有絲毫關係。


    「那場密談是當時的三位掌門與梁渠族長進行的。我後來才知道,周淙幾人聯手偽造了占卜結果,製造了一個虛假的卦相。卦相上災禍將起,天地覆滅,唯有以神獸祭天,方能挽救人間。」


    鄭瞿風的嗓音微微顫抖:「上古神獸悲天憫人,為了天下生靈萬物,甘願……獻陣。」


    「他們唯一的要求,是留下當時尚是幼崽的兒子,保住梁渠一族唯一的血脈。」


    「然而……」


    「夠了。」


    薑朝眠急惶惶地坐直身體,忍住腦子裏一陣又一陣的抽痛打斷他,「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你先出去吧。」


    鄭瞿風木然抬頭,見伏商並未阻攔,伏在地上再磕了三個頭,起身退了出去。


    木門哢噠一聲合上,鄭瞿風出門時帶起的細微氣流還沒有完全落下,薑朝眠驀地轉過身,一把將伏商緊緊抱住。


    渾身的不適被更猛烈的心痛強壓下去,薑朝眠一手按在少年的後腦勺上,用力把他按向自己的肩膀。


    「小伏。」薑朝眠吸了吸鼻子,聲音裏帶著哽咽。


    他想說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卻又覺得連這句話也顯得過於輕飄飄,沒有重量。


    哪怕他隻是旁觀者,都覺得心上仿佛壓了一塊重石,憋屈得恨不能把這狗日的世界炸個稀巴爛。


    這些人,憑什麽配得上一個有神的世界啊。


    薑朝眠正難過得發抖,忽然覺得有一雙大手環住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摸著他的脊背安撫著。


    「別傷心,哥哥。」伏商的聲音冷靜到出奇。


    薑朝眠抽噎了一下,然後被人捧起臉頰,輕輕地在眼角、鼻尖各親了幾下。


    像小貓舔人似的,親昵不帶一絲□□。


    想起小貓,薑朝眠心裏更難受了。他的小貓過去都在過什麽苦日子,還足足過了一千年……


    「不要替我難過,哥哥。」伏商開口,「反正,我會把他們都殺幹淨,沒有區別。」


    薑朝眠剛剛滾出眼眶的淚珠啪嗒一下震碎:「……」


    伏商的眸光中閃爍著恨意,但情緒的確是穩定而清醒的。


    並沒有因為剛才那些話陷入瘋狂。


    「不管我的族人做過什麽選擇,有過什麽遭遇,都不會改變我現在的決定,」伏商說,「所以沒有關係。我原本也沒有尋求真相,我想要的,隻是一個結果。」


    少年的側臉完美冷酷,沒有半分多餘的情感,唯有果決的殺伐之意。


    神祇冰冷的俯瞰感,隱隱約約在他身上浮現出來。


    薑朝眠看不到這些,看到了也視若無睹。


    他眼尾還泛著紅意,湊上前在他臉頰親了親,「我們走吧。不用鄭瞿風給我治病,我們可以去找別的醫仙。」


    鄭瞿風替伏商取咒釘是贖罪,可是給他治病,反倒成了施恩。


    雖然鄭瞿風現在幡然悔悟,但畢竟與伏商有血海深仇,他不想欠他,不想因此讓伏商也背上這一層枷鎖。


    萬一以後伏商想……


    「不行。」抱著他的人突然炸了毛,橫眉豎眼疾言厲色,「他必須留下來,治好你才能走。」


    薑朝眠不以為意,「厲害的人那麽多,誰不能治?而且他當年……」


    「我不管他當年做了什麽,治好了你,我就不會殺他,」伏商一字一句地說,「我留著他有用,你別管了。」


    薑朝眠沉默了一會兒,沒再說什麽「萬一他是書院的間諜」之類的話。他轉頭伸手摸了摸伏商的肩膀,問:「傷都好了嗎?還疼不疼?」


    伏商一揚眉,神色嚴肅地教育他:「哥哥,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別說那人捅我一劍,就算再捅我十劍,我也不會有事,根本用不著你出手。你以後,一點靈力都不許用,也不準跟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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