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倒是沒來說什麽,隻是每次路過林聽的房門,每次看見他,都會嘆出一口長氣,滿滿的失望毫不遮掩。


    除了嬸嬸,這個家裏每個人都在不停的指責他。


    這天是六月十八,奶奶準備出院的日子,一家人都在醫院裏忙著,林聽難得清淨。


    他坐在窗沿上,看著緊閉的院門,他的頭髮已經長到了脖頸,劉海徹底擋住了眼睛,濃鬱的日光照不進來,他看著很頹廢,背影也顯得落寞。


    「老林家的大孫子,咋就能幹出這種事呢,我聽說昨天他那個姘頭還來找他來著,但被老二家的趕出去了。」


    「是了,我看見了,那姘頭都到家門口了,老二家的堵著門硬是沒讓人進去,我聽了一耳朵,他們吵了好久咧。」


    別人家的事或是下酒菜,或是茶餘飯後的餐點,那些話又傳了進來,即便家裏沒人也不會放過林聽,透過院門上的鎖孔能看見外麵的街道,他隻覺得有好幾束目光從鎖孔裏鑽了進來。


    好吵。


    哪怕這些人不說話,林聽也覺得好吵,他的腦袋像是要炸掉了一樣,血蜿蜒在溝迴之間,將一切都染成了腥紅。


    門響了,一幫人簇擁著奶奶迴家,見著林聽緊閉的房門,林歷用力敲了敲門:「奶奶迴來了,在醫院你就沒去看幾趟,這時候還躲著你覺得合適嗎?」


    他全然忘了,把林聽關在家裏的是他們,不讓林聽去醫院怕奶奶再受刺激的也是他們,林歷的這番話將這一切又推給了林聽,林聽聽著笑了一聲,但這一聲笑卻不是在屋裏傳出來的。


    「聽聽?」卓清麥看著房門愣了一下,接著尋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隻有洗手間的門是關著的,卓清麥輕輕敲了敲,裏麵沒有迴應。


    然後卓清麥打開了門,洗手間裏的景象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洗手台上有一道筆直的血線,鏡子上沾染了飛濺的血,林聽的衣服和臉上也沒能倖免,左手的手腕有一個深可見骨的刀痕,血順著他手腕湧了出來,滴落在白色的瓷磚上,堆在腳邊鮮紅刺目。


    林聽的右手握著一把生了鏽的美工刀,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他像是不知道疼,任憑血液不斷地湧,他轉過身來看著卓清麥,抬手擦了擦臉上的血,血跡被抹開,一雙眼眸黯淡無光,他笑的像是馬戲團裏的小醜。


    「聽…」卓清麥隻能吐出單一的字節,她站在門口不敢靠近,雕塑一樣僵直。


    林聽的血還在流,鏡子上的血也在流,像是具象化的恐怖片場景,除了林聽的嘴唇,其他的一切都是紅的。


    卓清麥嚇傻了,最後還是林言覺得不太對勁,往洗手間裏探了個頭,滿目的腥紅讓他唿吸一停,下一秒猛地沖了進去。


    他奪了林聽手裏的美工刀,接住了林聽因為失血而前傾的身體,他將人背在身上,玩了命的往外跑,林聽身上的血隔著衣服洇在他身上,還是溫熱的。


    「你告訴我…」林聽的意識逐漸混沌。


    「別說話了好不好…」林言抓了車鑰匙,幾乎是爬出的院子,「撐住啊哥…我真的錯了…」


    林聽似乎聽不見林言說話了,他垂著腦袋,雙手鬆垮的搭在林言身前,血在院子裏留下了一條線,像是牽著一個收不迴來的風箏。


    「你告訴我…」他喃喃著,血蹭到了林言臉上,「我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他問的不隻是今天,還有過往。


    今天是林聽的生日,他在淩晨的時候許過兩個願望。


    一是天天開心。


    二是睡個好覺。


    第33章 第六個吻


    林聽本來隻是突然想叫穀寓清一起去洗澡,他身上懶懶的,不太想動,但他沒想到他會聽見穀寓清給南枝打電話,詢問他藏起來的遺書。


    一二樓的交界遮擋了穀寓清的上身,他隻能看見那雙露在睡袍外麵的腿,餘光瞥見了筆記本的一角,滑鼠垂在沙發邊沿。


    其實也不能說是藏,林聽的電腦一般不會有人用,自然也就沒有人發現那個以亂碼命名的文件夾,林聽很放心的將文件夾放在桌麵上,可誰知道會被穀寓清誤打誤撞的打開。


    塵封的遺言暴露在黑暗中,連同林聽最初始的那段過往,電視的光與浴室中的相交在樓梯上,像是被打碎的鑽石,亮卻不刺眼。


    「一開始診斷的是抑鬱症,一年多以後又說我是雙相,其實比起抑鬱症,我還挺喜歡雙相的,輕躁狂給我帶來的快樂是我患病之前都沒法比的,我以前也偷偷停過藥,我想保持這個狀態。」


    但快樂也是疾病賜予的,一切都好像是假的,自從有了這個認知,林聽再也沒私自停藥過,他曾經也有過很強的康復的欲望,他想要之前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


    但後來就沒有這種欲望了,每次他覺得自己已經好了的時候,沉痛的鬱期又會將他拉進深淵,告訴他這些都是假的,告訴他他還在那個沼澤裏,隻是沼澤裏的怪物喜歡作惡,會給他虛幻的假象罷了。


    他開始無所謂的活著,也隻是不想讓家人難過罷了,在後來的某次抑鬱發作時,在他的遺書前麵加上了那句。


    [我說過我要給父母養老送終]


    不是寫給別人看的,是寫給鬱期的林聽看的。


    林聽坐在樓梯上,一隻拖鞋掉了下去,他兩隻腳踩在一隻鞋上,低頭看著左手手腕上那個已經變淺變淡的、幾乎考不出來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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