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時間不等人。


    世間之事也都充滿了遺憾。


    那欺壓良善的惡人,到處都有,法治社會尚且不缺乏喪心病狂的,更何況這法度淪喪,人心缺失的亂世。


    那小姑娘走與不走,都是兩難之選,哪來的如此多兩全其美的事兒。


    要我說,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隻找苦命人。


    小姑娘不走,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娘一點點咽氣餓死,也挺殘忍。


    小小年紀,便要麵對此等苦難,有人說世道如此,有人說人心險惡。


    哪來的那麽多借口,苦難就是苦難,災厄就是災厄,它就明明白白的在那,你不管它,它就不會走。


    與其抱怨,不如變強。


    袁穹就站在那,默默的看著小姑娘哭的撕心裂肺,明明已經啞了的嗓子,這時候又嘶嘶啦啦不停喊著:“娘!娘啊!”


    “吃雞腿,娘吃雞腿!”


    就那麽小心翼翼的撲在婦人懷中,不停嚎哭。


    附近的差役被哭聲吸引,就來這瞧了一眼,似是見得多了,轉頭就走了。


    而那些饑民隻顧盯著小姑娘手中的雞腿,小二手中的食盒,對那將死之人,即將失去娘親的小孩毫不在意。


    興許,他們已經經曆過這種生離死別了,還不止一起。


    習慣了。


    也麻木了。


    小二哥手中拎著食盒,有些手足無措,袁穹不發話,他就隻能幹站著。


    葉靈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沒嚷嚷著求袁穹救人,這一路走來看了不少死人,哪裏還不知道自己娘親已經藥石無醫了。


    她隻想讓娘親臨死前吃口飯吃口肉,可不能當個餓死鬼。


    聽老人講,閻王老爺對餓死的鬼魂都是很殘忍的,說不得還得下那油鍋炸一遍。


    原本神光渙散的婦人,在女兒一遍遍的唿喊下,終於是有了點反應。


    渾濁的眼睛虛弱的看著在胸口的女兒,她想抬手去摸摸孩子的頭,可她實在太虛弱了,剛剛又遭了難,真是一點力氣都沒了。


    虛弱到,就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又轉動眼珠看到了沉默站立的袁穹,還有那拎著食盒的小二哥。


    知道女兒還真尋到一個好心人。


    還是個道人。


    想到自己死後,女兒便無依無靠,她的心就一揪,這下更讓她唿吸不暢,一口氣頂在喉嚨發出“嗬嗬”聲。


    看著婦人眼中燃燒的希冀,袁穹就知道她是何意了。


    也罷,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自己這一路走來都是孤身一人,身邊也沒個說話兒的伴,指不定從這蓮池城走後,還要走多遠的路。


    橫豎就是個小丫頭片子,吃也吃不窮自己,老村長可是留了豐厚家底的。


    袁穹現在對於陰氣,死氣,怨氣之類的還算是比較敏感,輕易就看穿了那婦人被死氣彌漫,生氣零星,隨時都會被吞沒。


    離死不遠。


    “你且安心去吧,貧道身邊正巧缺一個捧劍童兒,自會顧她周全。”


    聽了袁穹的承諾,那婦人鬆了口氣,眼中的希冀化為感激,微微擺動腦袋表示謝意。


    最後目光又重新落在小女身上,戀戀不舍。


    那右手,再次試圖抬起,沒成功。


    見此情形,袁穹也知道婦人心中遺願,不想讓她臨死前連碰一下女兒都做不到,帶著遺憾而終。


    遂對著她吹出一口輕氣,陰風灑落,小二哥立馬就打了個激靈,眼含畏懼的看了眼袁穹。


    得了陰氣相助的婦人,終是抬起了自己的雙手,將女兒環抱在懷中。


    一隻手掌輕微摩挲葉靈素的額頭傷口,撫慰受傷的孩兒。


    雙眼,緩緩閉合。


    嘴角,掛了絲微笑。


    感受到娘親手掌的停動,葉靈素全身抖的厲害,拚命壓抑自己的哭聲,豆大的淚珠順著眼角啪嗒啪嗒滴落。


    她知道。


    她知道的。


    娘親走了,再也迴不來了。


    看著娘親嘴角的笑和閉合的雙眸,她終是壓抑不住,用那破鑼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聽起來是那麽的悲傷。


    可這種悲傷,在這汖州已經發生了無數起。


    也並非所有孩童,都有葉靈素這般機緣,得了袁穹的垂憐。


    更多的是親人死後,沒有生存能力的孩童,不是被餓死,就是被烹煮。


    悲劇一直都在。


    似乎是葉靈素的哭喊太久,又引來了官差,帶頭的官帽子麵帶不善,罵罵咧咧走了過來,被攪擾了清靜,哪會有人心情愉悅的。


    就在那官差準備對著葉靈素大發官威的時候。


    一塊銀子,精準投遞進了差爺手中。


    那官差一愣,旋即用眼確認一下,還真是一塊銀子!


    還不輕!


    滿格怒氣頓時消散了七八成。


    就見那袁穹拋完銀子後,重新負手而立,靜靜等那童兒哭完。


    小二哥機靈鬼似的,臉上掛笑順勢就走到差爺跟前賠禮道歉,說好話兒去了。


    本就卸了怒氣的官差,又聽了小二哥一連串好話,也就笑嗬嗬走了。


    臨走前還說什麽小姑娘可憐,聽這哭聲都能感受到一片孝心。


    這片有事找他們好使。


    城裏林記棺材鋪子,有熟人,報他虎爺名號,能給打個折扣。


    袁穹深知,跟這等地頭蛇打交道,銀錢比口舌好使。


    這不,他一句話沒廢,人家自己就走了。


    打打殺殺要不得,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不然到處樹敵,自己也忒的煩心了不是。


    似乎是哭累了,葉靈素總算是消停了下來,就那麽安安靜靜的在婦人屍身上伏著。


    這赤烏神君高懸天際也有個好處,就是日頭一直都在,哪怕現在已經快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依舊天光大亮。


    小二哥早就被袁穹吩咐去那林記棺材鋪子買一口好棺。


    還給了他不少銀錢。


    那小二倒是不貪心,直言不諱給太多了,要不了那麽多的。


    最近棺材鋪子生意慘淡的很,沒什麽人來買棺材,一口上好棺木,要不了三兩銀子就能拿下。


    百姓們有錢都去買吃食了,哪還有閑錢買棺材?


    那些孝心大的,也都是從牙縫裏擠出銅錢買口薄皮棺材草草了事。


    更多的,就是找塊空地一埋。


    城外麵亂葬崗,可多的是墳頭哩。


    袁穹聽完這話也是沉默。


    人死的越多,這棺材倒是不好賣了,嗬,這年月啊。


    最後,袁穹還是交給了他三兩銀子,讓他能買多好買多好,剩下的就當跑腿錢了。


    如果不夠,迴來他再添。


    畢竟,自己這小童,也是夠慘的。


    到這,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由一聲輕歎。


    自己是否還能有機會迴去。


    不遠處,在小二哥的帶領下,幾個夥計抬棺而歸。


    “咣當”一聲,棺木落地。


    聽聲音就知道用料紮實。


    這一聲驚醒了正在沉眠的葉靈素,她赤紅著雙眼看到棺材,又看了眼娘親,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


    不過這迴,她用髒乎乎的小手胡亂抹了抹臉。


    從娘親僵硬的懷抱中,脫身而出。


    這一下,她似乎長大了。


    葉靈素二話不說,直接跪倒在袁穹跟前,磕了九個響頭。


    沙啞的嗓子擠出:“師父”二字。


    袁穹點頭,算是認下了這個童兒。


    “死者為大,當入土為安。”


    “你娘親已經轉世投胎去了,我也應了她,從此往後,你就跟著為師四處雲遊吧。”


    他解下腰間白骨法劍,遞到葉靈素手中。


    一股冰寒之意,直激的小姑娘險些脫手而出,感受到手中寶劍自己蠢蠢欲動,像是個活物,隨時都要離自己而去。


    袁穹斜眼一瞪,那白骨法劍才算安穩下來。


    “以後你便是我的捧劍童兒,若劍不老實,你給它兩巴掌就行。”


    “是,師父……”


    不是,這劍還真是活的呀?


    小姑娘心中怕怕的,呆愣愣的抱著跟她人一般高大的法劍,委委屈屈道:“你乖一點好不好?”


    “裝棺吧,你最後再看一眼,記下你娘親的模樣。”


    ………………………………


    有後記曰:靈素真君擅使雷法,常以雷霆塑一婦人,眾弟子惑,不知師以何,遂成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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