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知命這場病早在紗特時便已經埋藏在身體裏,隻是他一直沒有顯現出生病的征兆。


    無論溫度在地,無論受傷多嚴重,他都一直看起來很健康精神。


    就是在沙漠中昏迷過去,明明醫生都判定他五天才能醒,他卻隻是兩天便醒了。


    餘知命身體一直在告訴他,要迴去,他是隊裏唯一活下來的人。


    必須將名單帶迴去。


    在潛意識裏,將身體所有的病痛全壓了下去。


    直到名單交出去後。


    他的身體驟然放鬆,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病痛,從他體內頃刻爆發。


    原來餘知命也不是鋼鐵,天氣冷了會凍病,傷口沒藥物處理會感染會發炎。


    餘知命他也隻是個普通人。


    在病房裏,餘知命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他哭的時候很少,在他記憶裏唯一一次,是他剛進入地獄小隊,被馬麵欺負後,在河邊,牛頭安慰了他。


    隻是簡簡單單一句話,那天的餘知命便哭了出來,他其實不想哭的,太懦弱了。


    可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


    餘知命聲音帶著哭腔“我以為你們都死了,我以為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霍同歸連忙拍拍餘知命的背,安慰他“我們都還在呢,還有隊長、老二,你師傅和黑無常都在呢!”


    “白無常呢?”餘知命沒聽到白無常的名字,心裏一涼。


    眾人都沉默了。


    就連最鬧的邪祟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餘知命頓時就懂了。


    在這種高死亡的任務部隊中,犧牲是最常見的事。


    可那是與黑無常一起教他狙擊的人啊!


    餘知命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想去看看白無常。”


    “你身體太虛,過幾天帶你去。”霍同歸安慰道。


    “不行!”餘知命直接將被子掀開。


    眼見他就要下床,周安然連忙將他攔住。


    餘知命看向周安然“你也要攔我?”


    “你身體太虛,我背你去。”周安然沉默的將他大衣脫下,給餘知命披上。


    “滄淵!老四才剛醒。”霍同歸不讚同道。


    “他應該更想去看看白無常。”周安然曾經幾度體會過失去親人的滋味。


    餘知命與白無常他們相處了整整七年,這麽多年積累的情感,並不比至親少。


    “謝謝!”餘知命將大衣裹在身上。


    “叫哥!”周安然突然揉了揉餘知命的頭。


    餘知命沉默了。


    霍同歸頓時感覺到危機。


    周安然將餘知命背了起來。


    “等等!”餘知命伸手將床頭櫃上的奶糖抓在手裏。


    那是小護士從他衣服裏搜出來,給他放在床頭櫃上的。


    此時他將奶糖放進衣服口袋裏。


    這種隻有小孩才會做的事,餘知命卻做得很自然。


    周安然直接將餘知命接走。


    留下老醫生一臉茫然站在病床前,忙前忙後十多天的病人,轉瞬間就跑了?


    還沒辦理出院呢!


    一群醫生這時風風火火扛著一堆急救器材衝進病房。


    然而病床上卻空空蕩蕩,隻留下了茫然的老醫生,與縮在角落的邪祟。


    一個年輕的醫生忍不住沮喪道“死這麽快嗎?我們還是慢了一步。”


    “……。”老醫生攤著臉,這如何解釋?


    告訴他們病人一醒來就跑了?


    那多不科學啊!


    邪祟趁眾人茫然之際,偷偷溜了出去。


    他是與霍同歸他們一起來的。


    幾名傷員中,就隻剩下他還能正常活動,便硬跟著跑了出來。


    此時見還沒走遠的幾人,連忙喊道“等等我,別把我落下了。”


    幾人停住了腳步,迴望著他。


    霍同歸忍不住催促道“快點!”


    邪祟連忙跑上去,與幾人走在一起。


    今年的京都異常寒冷。


    雪已經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車上的暖氣被打開。


    以前他們這群人從來不打開這個東西的,暖氣那都是擺設,肉體能扛。


    但這次卻破例開了暖氣,實在是餘知命的身體暫時受不住凍。


    他額頭上還貼著退熱貼呢,臉上被燒出來的紅溫都還沒退去。


    為了餘知命身體考慮,他們還是開了暖氣。


    一輛黑色的車一路駛向了烈士陵園。


    遠遠的他們便看見一個人站在陵園上方。


    周安然將餘知命背到陵園上,才看清站在陵園前的是誰。


    “黑無常?”霍同歸看著如同雕塑的人。


    黑無常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身上頭上全是雪。


    聽到聲音黑無常轉頭看向了他們。


    黑漆漆的眼睛裏沒有半分神采。


    餘知命看著黑無常,隻有他知道黑無常有多疼白無常這個弟弟。


    每次出任務都會將他護在身後。


    嘴唇嚅囁半天,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勸黑無常。


    良久還是黑無常率先打破沉默。


    他說道“我已經申請退伍。”


    與退役不同。


    退役的軍人還可以在軍隊擔任教官,擔任輔導員。


    可退伍便是真正離開軍隊。


    拿著軍隊那點微薄的退伍費用,重新迴歸社會之中。


    “黑無常你想清楚了嗎?”趙粟是閻王委任的下一任隊長,他有責任在隊員,還未退役前,將他們管理好。


    黑無常點點頭,退伍文書也快下來了。


    他看著白無常的墓碑。


    他會脫離華籍,他要成立雇傭兵,專門針對m國外駐特種兵的雇傭軍。


    讓無常這兩個字,成為那些特種兵的夢魘。


    讓他們夜不能寐,時刻防備著。


    無常勾魂索命。


    黑無常突然看向了邪祟。


    那帶著風暴的眼神,看得邪祟一激靈。


    連忙溜直了身體,就跟麵對教官的學員似的。


    “邪祟!謝謝。”黑無常說完便直接離開了。


    良久邪祟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不……不客氣。”


    幾人看著黑無常漸行漸遠的背影,終究沉默下來。


    那個總愛跟在哥哥身後的白無常,被永遠封禁在了這裏。


    一直愛護弟弟的黑無常卻獨自離開了。


    周安然將餘知命放下來。


    餘知命腳上隻穿著一雙醫院提供的拖鞋。


    不是很厚,但也勉強可以保暖。


    他從兜裏將奶糖掏出來放在白無常墓碑前。


    餘知命覺得白無常應該會喜歡。


    “我嚐過了,很甜,你也嚐嚐。”餘知命看著白無常的墓碑。


    上麵刻著他的名字。


    七年了總算知道了他的名字。


    張南川,很順耳的名字。


    餘知命的身體不能在外麵多待。


    他額頭的熱度似乎又要燙起來了。


    他們站在墓碑前,朝白無常最後敬了一個軍禮。


    他是地獄小隊的英雄,隻要他們在,白無常就不會被遺忘。


    路過馬麵墓碑時,餘知命停了下來。


    他也給馬麵帶了糖。


    他覺得糖是真的很好吃,想要和他們分享。


    就連惡魔小隊也沒落下。


    隻是給到最後,餘知命兜裏糖沒有了。


    可魔王卻還沒有糖。


    餘知命摸了摸空蕩蕩的兜。


    最後隻能說道“我下次給你帶。”


    風雪越發大了。


    在餘知命頭上蓋了層白霜。


    天太冷了。


    “走吧!”他們還要將餘知命送迴去。


    餘知命被重新送迴了醫院。


    一群醫生看著病房裏的餘知命有些茫然。


    這是又活過來了?


    最後還是老醫生重新為餘知命檢查了身體。


    發現好不容易才退下去的溫度,又燒了起來。


    他挨個將周安然幾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最後輪到邪祟時。


    他拚命舉著自己掛在脖子上的手臂,表示自己也是個病人。


    企圖讓老醫生心軟。


    老醫生默默無言了片刻,告訴邪祟一個病人還拐著另一個病人跑出去。


    那是罪加一等,那唾沫星子差點把邪祟給淹了。


    邪祟本想少挨點罵,結果就他被罵的最多。


    幾個常年在外作戰的特種兵,手上染過無數鮮血的士兵。


    此時低著頭,站成一排,乖乖的接受老教授的批評,愣是半個字都不敢多說一句。


    餘知命的燒半夜才退下去。


    他整個人被燒的迷迷糊糊。


    床邊守著周安然。


    其他人已經迴去了。


    他們還要將邪祟送迴之前的醫院。


    那裏還有隊友需要他們照顧。


    餘知命這邊,是周安然自告奮勇,留下來陪床。


    京都的天太冷了。


    醫院裏開的暖氣很足,但不流通的空氣,還是讓人感覺到悶得慌。


    餘知命在醫院一連又待了幾天。


    他看著周安然忙前忙後的身影,感覺很是怪異。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翻出媽媽藏起來的那張照片後。


    他差點被打死。


    拇指粗細的藤條一鞭鞭抽在自己身上。


    要不是當初那個基地負責人趕過來阻止,餘知命當時便死在了那個夜晚。


    小小的孩子,還不知道什麽是嫉妒,但他卻死死記住了照片上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


    卻原來那個孩子比他大了六歲。


    餘知命眼神有些複雜,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周安然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以餘知命的性格,他一般是不會問的。


    可他真的想知道。


    周安然聞言一頓。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按理來說,自己是該恨餘知命的。


    可他真的沒有任何親人了。


    他甚至覺得,餘知命可能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


    周安然沉默後,最終可恥的逃了。


    他借著打水的由頭離開了病房。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萬一餘知命不認他這個哥哥,那他最後的親人也就失去了。


    周安然在水房待了很久,來往打水的人都會看他一眼。


    可他始終沒出去。


    直到最後來到水房的人開始變多,甚至開始排隊。


    周安然被人一直盯著,有些待不下去。


    這才離開水房。


    他慢悠悠的晃了迴去。


    餘知命已經在開始吊水了。


    液體裏似乎有催眠的藥物,他又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周安然鬆了口氣,至少不用絞盡腦汁去解釋了。


    他輕手輕腳將熱水壺放下。


    就坐在病床前看著餘知命。


    他似乎與陳燕飛越來越像了。


    特別是安靜時的模樣,幾乎與陳燕飛融合在了一起。


    其實周安然也有些記不清自己母親的長相了。


    他隻能通過照片去一點點迴憶。


    可記憶太久遠,終究有些模糊不清。


    餘知命在病房裏一連住了五天。


    他燒已經全退了,除了身體還有些虛,其他都沒什麽問題。


    他實在待不住,堅持要出院。


    最後周安然實在按不住餘知命,便給他辦了出院手續。


    餘知命第一時間奔赴了另外一家軍區醫院。


    那裏是專為士兵準備的醫院,專攻外傷。


    他要親眼看看閻王幾人。


    這幾天一直聽周安然在告訴自己,他們都還活著,但餘知命不親眼看看,他不會安心。


    餘知命走得很快。


    京都天太冷,餘知命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整個人腫的像個球。


    那是周安然硬給他裹上的。


    他抱著暖寶寶走得很快。


    路過醫院門口的超市時,餘知命停了下來。


    他看著門口擺著的奶糖有些猶豫。


    周安然看著餘知命停下來有些疑惑。


    “那個滄淵,你能借我一點錢嗎?”餘知命手裏沒錢。


    就連身上的衣服鞋襪都是周安然出錢買的。


    周安然揉了揉餘知命的頭發說道“想買什麽就買吧!我給錢。”


    “謝謝!”餘知命計算著以後有錢了就還。


    他走進超市裏,拿了一包奶糖到結賬台。


    那是白狼給他吃的口味,他很喜歡吃。


    但他的糖已經分出去完了。


    餘知命手裏拿到糖後,心情異常的好了起來。


    他將糖抱在懷裏,繼續往住院部走去。


    他們一路去到了閻王所住的病房中。


    屆時閻王正在擺弄著手裏的拐杖,覺得怎麽拿都不順手,材質太輕了,一點沒有手感。


    他的退役已經辦理下來,等他出了院,便算正式退役。


    軍隊自會安排他的去處。


    餘知命來到病房前,看著拿著拐杖當槍使,對著窗外噠噠噠配音的閻王,心裏又開始難受起來。


    “隊長!”餘知命輕聲喊了一句。


    閻王一愣,他手忙腳亂的將拐杖收起來,剛剛那副樣子太中二了。


    那是旱魃那傻子才會做的事情。


    他堂堂一個隊長,怎麽可能做這些事。


    “咳!”閻王看向門外,發現是餘知命。


    又有些驚喜笑道“我們小仙童出院了?”


    “嗯!”餘知命沉默的走到閻王病房前,他眼神落在閻王已經被截肢的腿上。


    閻王卻不在意的動了剩下那一節大腿根。


    開玩笑道“喲!我們小仙童學會關心人了?”


    “疼嗎?”餘知命不迴,反問道。


    疼!自然是疼的,誰被砸斷的腿會不疼呢?


    但他可是閻王,地獄小隊的隊長,怎麽能怕疼呢?


    “都已經暈過去了,感覺不到疼的。”閻王笑了笑。


    然而抬頭卻看見了餘知命微紅的眼眶。


    閻王一愣,他下意識問道“小仙童你能感知他人情緒了?”


    餘知命不答,他其實也不知道答案,但他心裏就是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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