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昱看著,心中莫名地悶。


    以後得多教訓那些小子,讓他們離著遠些,別帶壞了柚柚。


    少年皺著眉,終於顯露出些許天生就會有的醋意和霸道。


    他拂開擋在身前的鬆枝。


    「師兄!」司柚指著齊昱的方向,驚喜地叫起來。


    齊昱撣衣走過去,趕在被司柚抓住衣袖前向拭塵行了禮。他彎下腰去,沒敢抬頭。


    以往師兄弟們下山歷練都是一去三五載,他此番一年便歸,得認師父責罰。


    「既迴來了,便晚些到堂下述論。」拭塵麵色如常,看了一眼司柚已經拉上齊昱衣袖的手,離去時和二人錯身而過,「迴來也好,多教教你師妹,她慣聽你的。」


    齊昱覺得師父是個神仙似的人。


    似乎什麽也不知,從來什麽也不說,可又好像什麽都知道,在隻言片語間又將什麽都說明了。


    齊昱從山下給司柚帶了很多吃的和玩的,卻被她轉手放在一邊,隻拉著他問話,讓他講山下的故事來聽。


    齊昱想了想,忽然問:「柚柚,你知道什麽是嫁娶嗎?」


    司柚趴在他手臂上,道:「知道......師兄們說過,師父也教過。」


    「哦,」齊昱動了動唇,有些緊張起來,「那,什麽是嫁娶?」


    「師父說,若談嫁娶,先要心悅。」


    「那......什麽是心悅?」


    「師父說,心悅就是遇到了一生獨一的那個人。」


    「嗯。」齊昱摸了下她的發,「師父說的對。」


    司柚低著頭,聲音有些悶,「師兄......是有心悅的人了嗎?」


    齊昱笑起來。


    「是啊。」


    他下山後,在滿世的紅塵中,發覺自己思念的隻有司柚。


    他不是沒有遇到過姻緣。


    下山的第二個月,他就如同話本裏寫的那樣,在江邊救下了一位小姐。那一日雨下得急亂,江水眼看著沒過了岸邊的草,那小姐的船眼看著要翻在水中,而少年似乎從天而降,將人抱迴了岸邊。


    那背著劍的人似乎活在塵世之外,麵上沒有一分羞亂,隻把她安全地送到鎮上,就要離去。分別的那一刻,她大著膽子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袖。


    姑娘雲鬢微亂,在少年迴身時紅了臉頰。


    她出身幹淨又富貴,性子和模樣都可人,怎麽看都像是段好姻緣。


    齊昱卻皺起了眉,飛快地將袖從那隻蔥白的手中抽了出來。


    這衣袖是他家柚柚從小拽到大的,怎麽能給旁人摸了去。


    他家......


    他家柚柚。


    司柚在齊昱的故事裏紅了臉。


    她還很稚嫩,不如那小姐溫柔好看,更不如她那般有承歡父母膝下的安寧和富貴,可齊昱就是放不下地喜歡。


    「我有心悅的人了,」齊昱摸著衣袖,對那小姐正色說道,「是在下的青梅,世上獨一的女孩子。我肯定要娶她的。」


    齊昱和司柚成親那日,就連拭塵也下了清山。齊昱將人迎進來,和司柚一起對著師父行了大禮。


    「若沒有師父,便沒有今日的我與柚柚。」齊昱不急起身,還要再謝。


    「莫要亂語,情愛是你二人之間的事。」拭塵放下茶盞,他今日難得一直帶著笑,還換下了白衣,一身水藍色袍瀟灑又脫俗。


    司柚行完禮又被拖著去上妝,卻不老實地從房裏半探出頭,說:「原來師父不穿白色這麽好看啊。」


    齊昱站在屋外,依著規矩沒進去,隻是輕敲了下她的頭,道:「怎麽這麽不老實,說誰好看呢?忘了自己是誰的娘子了?」


    司柚縮迴腦袋,一副知道錯了的樣子,衝著他笑。


    齊昱看著那白皙的鼓鼓臉和那世間最純的笑,覺得此生不再需要什麽了。


    有兩人自年少時便互相陪伴,再到傾慕,是多麽美好的事;而少時的情愛能延綿至白首,是多麽幸運和稀罕的事。


    齊昱牽著司柚的手,站在金黃色的桂花樹下。


    他聞著桂花香,心想。


    得摘一些,晚些給柚柚做桂花糖糕。


    從兩小無猜到與君白頭,他們活得美好又幸運。


    ☆、徒者


    拭塵清冷,自小就這樣。


    他是無父無母的孩子,被師父抱上山時還在繈褓中,自小長在苦乏的山上,便有了全然收斂的心性。


    他自少年時便喜穿白衣,通身矜寒,甚至很少開口說話,總是喜歡一個人在樹下看書或者練劍,那性子和模樣都靜得出奇。起初師兄弟們散課去玩時都會喊上他一起,可他總是行著極深的禮婉拒,彎腰時長睫遮掩眸光,似乎連從那書中抬眸都極不情願。


    到了後來,也就沒人來找拭塵了。


    就這樣,他寂靜地在寂靜的山間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沒有接觸過煙火氣。


    於是。


    他變得不需要煙火氣。


    拭塵下山那天,天降瓢潑。


    他端正地行著禮,拜別了師父,又和師弟們話別。白衣濡濕,沉寂的眸子在雨中顯得更加孤寥,裏麵的光純淨得如同浸入了雨水,卻沒有對師門的不舍,也毫無對山下凡塵的渴望。


    他沒有撐傘,背著劍一路走下山,就這麽飄然邁進了人間。他的粗木簪和白衣在銀珠灑就的天地中形成一襲水墨似的長影,沒有人會在雨中把傘移至他的頭頂,因為沒有人會覺得他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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