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入殿,她一身戎裝未除便跪倒在皇座前,「臣救駕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玄希展了容顏,走下金階,親手將她攙起。


    南憶此時才見玄希身後不過寥寥幾人,也都畏首不前。可嘆昭國也曾有過盛世元年,江山似錦,竟淪落至如今這般光景。


    隻餘那舊時的桃花,依舊開的那般好。


    花下,南憶與玄希相對而立,她垂眸道:「皇上可還安好?」


    這一句,她已私下喃念無數次,隻為說的平靜無綻,可此時已音中帶顫。


    南憶與玄希初遇在先帝的百官宴上。


    未逾齠齔的小丫頭,在滿園潑天的富貴中百無聊賴,索性趁沒人盯著抓了兩塊點心離了座,結果便在桃花樹下遇見了同樣出走的他。


    後來,南憶入宮中學堂伴讀,便在高牆之內與玄希相伴著走過了十餘年的歲月。


    終在一個春日,她與他定情在初見的那樹桃花下。


    二人並肩坐在樹下,枝葉間罅隙的光落在身上,她轉過臉看他,見他正把玩著一朵紅桃,笑得溫柔,清朗俊逸。那時的玄希才繼任皇位,心思尚純,他迴看南憶,春花影綽中,眼中盛著的是澄澈的湖泊。


    那朵桃花由他別到她的鬢邊,女子雙頰染上紅霞,二人相視一笑。春色正濃,情竇初開,兩顆赤誠年少的心,便如此大膽地袒露在天地間。


    少年天子,意氣風發,巾幗女將,英姿颯爽,此二人相配,隻怕是九天上的神仙也艷羨幾分。偏偏月盈則虧。


    半年後,她平定響馬迴朝,他已娶了宰相嫡女為後。


    她漠然點頭,說知道了。


    玄希牽過她的手,低聲喚她,欲解釋些什麽,終隻斷續著說出「身不由己」四個字。她對上他溫潤的眼,慘然一笑,說她明白。他身為皇帝,必娶朝臣之眷充盈後宮,以製衡各方。


    饒是二人癡心相戀,卻不知這權傾天下之人,最留不住的正是自己的心上人。


    玄希緊握著她的手無比冰涼,「南憶,朕今生是成全不了你我的姻緣了。」


    她緩緩搖頭,道:「君臣之誼,何來姻緣?」


    他需要她,但隻在戰場上需要她。既然註定無法朝暮廝守,那便讓她為他守護他的天下。


    幾日後,她動身去往邊關雪域。


    情至如此。


    此刻的玄希已不似從前風采,周身便是倦累之姿,星目中精神勉強。


    「南憶,那一日遲早會來。朕與你犧牲少年情愛換來的,不過是將亡的昭國。嘆朝中臣子數十,竟無一人可用,如今兵臨城下,便各自降散矣。我大昭百年基業,當真要亡在朕手中了。」他委然,紅了眼眶,「朕本以為,割城讓地便可求得民安,可那靖皇此番勢必要讓朕成為亡國之君。自軒轅昇登基以來,靖國兵壯士強,實非昭國能比。如今你我死守昭都,不過困獸之鬥。南憶,早知如此,便不該讓你迴來。是朕做錯了,朕不該連累你。」


    「為家國民生而戰,乃臣之天職。」南憶牽過了玄希的手。記憶中他的手溫暖光潔,此刻卻有了陳繭,冰冷得如何也捂不暖。


    她聲音極緩,「我會與你並肩,與昭國站於一處。」


    手一牽,眸光一溫,二人轉瞬間皆泫然欲泣。


    仿佛還是少時,仿佛山河尚未破碎,仿佛仍一往情深。


    玄希伸手從枝上折了朵桃花,欲為她戴在鬢間,卻終是停了手,轉而將花交到她手中。


    他交付此生於皇權,已並非是她藏在心中的那個少年郎。


    便是時和歲豐又如何?


    隻嘆個時過境遷。


    南憶笑一笑,知曉他的心思,抬手自己將花戴上,又握了握他的手,拂開花枝,轉身離去。


    園外,赤魂正垂眸候著。南憶與玄希的話他一字不落地聽了去,麵上波瀾不驚,可攥著衣袖的雙手卻因緊握而一片青白。


    原來,她獨守邊關,此生難全,是在為玄希護他的天下。那雙每每呆望著紅梅的眼中,自始至終都是那個金龍纏身的人。


    就連她賜他的名字,赤魂。


    大概都意在昭都城中春日紅桃盛開的景色。


    昭都城前依平原,後傍峻山,易守難攻,加之南憶貫擅用兵,在城前布下幾層陣法,戰事就此僵持了半月有餘。


    將軍府中,屋簷被花樹掩映,裊裊晨霧升騰,院中一樹桃花開得正盛。花下的鮮紅身影煢煢孑立,衣袖被吹拂在半空。廊下伺候的丫鬟悄悄地抬眸看,見鮮衣映紅蕾,真真是風月無邊。可侯爵眉眼間總是寡淡疏離,讓人近不得身。


    「侯爵。」嗓音清潤。


    丫鬟縮首。能略近南侯身的人這不就來了。


    南憶仰頸望著枝頭妃色的花,「我與你說過的,昭都的春景,可還好看?」


    「好看。」赤魂微笑著答,「不過...」


    「不過什麽?」


    「我還惦記著雪域軍營中那一樹紅梅,侯爵英姿傲骨,唯獨那雪中寒梅才得相配。」


    南憶看著麵前的人,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思尋良久,道:「待戰事結束,我與你在屋後栽一樹梅花。」


    赤魂聞言,笑意更濃。


    他多想這天地之間隻餘他與她兩個人。


    待赤魂手捧一杯釅茶進入書房時,南憶尚俯身於城防圖前。他遞上茶杯,南憶直起身接過,目光卻不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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