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澄澄在傘下仰頭望著他,目光寧靜。


    霍止其實沒聽懂她問什麽,米飯涼熱他也沒吃出來,腦子裏全是舒澄澄打濕的肩頭。


    上次這樣時他們才十八歲,在幾十公裏外的榕城小巷子裏,他攥著她的手腕,她在數他的心跳,摩托車開走了,颳起一陣風,校服裙擺隨風飄起來擦過他的膝蓋,傘簷下都是花香。


    太陽雨,初升的情慾,當頭棒喝。


    「我住隔壁,跟老師們一起。」霍止說。


    舒澄澄住進了女老師的宿舍,晚上女老師聽見她下了床,出了門。女老師迷迷糊糊跟出去,舒澄澄蹲在門口幹嘔,手按著腦袋,臉色煞白。


    女老師嚇得不輕,去另一邊敲門,霍止大步過來,蹲下來看見舒澄澄額頭上不起眼的小傷疤,想起他給她的那一巴掌。


    手槍槍托凍得像冰,她臉上當時血就流下來了,也許現在還在疼。


    霍止什麽都沒想,胡亂蹲下,搓熱手掌按住她的太陽穴,「頭疼?」


    舒澄澄從他手裏抬起頭,澀聲安慰他:「是昨天喝酒了。」


    學校裏沒有止痛藥,霍止騎自行車帶她去教堂。山路顛簸,舒澄澄在後座上坐不穩,右手撐著傘,左手小心地箍住他的腰。


    路很遠,穿樹林,涉小河,過橋樑,山風蕩蕩。霍止載著她騎上山坡,微濕的襯衫迎風鼓起,她鼻子裏又有玫瑰花香。


    教堂的十字架在林間看起來醒目,實際破敗灰黑,體積很小,前麵是教堂,後半部分幹脆充當了村裏的小診所,霍止開門進去,在裏麵睡覺的老醫生被驚醒了,出來看見來人是霍止,放下心來,「我以為你今天不迴來了。」


    舒澄澄嘆口氣。果然又在騙人,他明明平時都住在教堂。


    霍止拿鑰匙開藥櫃,「拿藥。你睡吧。」


    老醫生趿拉著迴去睡覺,又說:「禮拜天我得去霍家祠堂那開攤子看診,你幫忙抬一下桌子吧。迴來再做禮拜也來得及,不會耽誤你。」


    「好,禮拜天見。」


    霍止拿了藥,舒澄澄跟他迴房間。


    房間很簡素老舊,燒著爐子,牆上還貼著幾十年前的年曆,除此之外就是一張床一張桌子,桌上放著本聖經,還有村裏要修繕的場所清單。電路很老舊,燒水壺一開,燒得短路了,燈泡也熄了。


    霍止隻好又帶她出了房間,進教堂去。


    教堂裏點著燈燭,耶穌受難像在中央,油漆剝落了,依舊威嚴,雕像微微傾斜,在用壓迫感恐嚇凡人。


    霍止在神像旁的插座燒水,舒澄澄等不及,幹吃了藥,仰靠在長椅上緩了五分鍾。


    霍止擦拭幹淨水杯,注入熱水,放在她手邊的長椅上,自己也在長椅上坐下,燒旺一旁的炭火,「喝了多少?」


    舒澄澄想起剛才撒的謊,繼續編了下去,「一點點。」她朝他比了個「一」。


    她在很輕的年紀透支了健康,但偏偏是一個依賴腎上腺素的小孩,酒精和尼古丁是必須的消遣。霍止比較不喜歡她抽菸,最不喜歡她喝酒,搖搖頭,不太讚許,但沒指摘。


    舒澄澄調整好唿吸,想起剛才老醫生說「霍家祠堂」,「這是那個賣花女的村子?」


    「是。」


    「你做禮拜?每周都做?」


    「是。」


    他迴到這個地方,像是贖罪,像是求救,向歷史和神靈告解,想要拔除骨血裏的妄念。褻瀆、獨占、嫉妒、仇恨、控製、矇騙,等等,全部拔除。


    否則他的愛人永遠沒有自由,他的妄念像把刀懸在她頭上。


    他就在身邊,舒澄澄望著他的側臉,「有用嗎?」


    她依舊直覺尖銳,很會提問。霍止對著爐子裏的火苗微笑,「完全沒有。」


    她沒再質詢。現在她知道那是什麽滋味,路西法生出邪念,再也迴不到天堂,永墮無間,慾火焦灼,至死方休。


    霍止整理著炭火,「你的建築我看到了。你過得怎麽樣?」


    「我不好。」舒澄澄望著教堂黑漆漆的尖頂。


    炭火熱起來了,霍止想要把她的濕外套擰幹烤火,伸手到她另一邊拿外套。


    距離近了,舒澄澄的氣味近在咫尺,頭髮,睫毛,脖子,好看的嘴唇,柔軟的耳垂,都近在咫尺,是他夢裏才允許自己見到的人。


    花了無數時間堪堪展平的心髒,又被她揉搓得皺巴巴的。


    霍止沒來由地放輕口吻,「你怎麽不好?」


    舒澄澄定定望著霍止,忽然覺得自己一直泡在滅頂的水裏快要淹死,她不想再撒謊,她溺水了,想要求救,握住他的小臂,五指用盡全部力氣,緊緊握住,恨不得即刻蒸發融化,和他血管裏的血液合二為一,好讓霍止把她帶出黑色的水底,或者拉他下來一起沉溺。


    「我變成你了。」她說。


    又一年春天,江城東山山頂上的白色婚禮堂落成了。


    它體積不大,隻能容納不到百人,形態沒有傳統教堂的高聳壓迫感,實際上也不是教堂,裏麵沒有神像和十字架,隻是一座剝除宗教意味的禮堂,謙卑靜穆,門外種滿玫瑰。


    舒澄澄沒有在這座作品上打標籤。她想要的標籤是一場儀式。


    四月春深,舒澄澄和霍止在這座剛落成的禮堂舉行婚禮。


    婚禮前兩個月,霍止結束了在那座村子的工作,把見聞撰寫成田野調查報告,那些不安全的、不科學的、年久失修的、需要修繕的房屋引起了更多重視,霍止把他的錢投到這些房子上,偶爾參與公益組織的管理,更多時候他做研究和調查,用數據和磚瓦水泥提出可行的方法。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山客27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蓋並收藏東山客27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