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結果沒有霍川楊和寧恕那麽慘痛,可是活著的人有活著的難題。在她因為愛情對他傾盡所有的時候,他在撒一個彌天大謊,最後她再也看不了建築圖紙,最後離開了他和那座城市。


    「你曾經是為了我才做錯事,不是為了名利,不是為了自己,你從中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可是,心胸裏沒有海的人不信會有人追風踏浪,我自己做任何事都有所圖求,於是就把你看作和我一樣的人,為了得到你,我把你的錯誤當作機會,欺騙、蒙蔽、看低。」


    霍止手心裏有冷汗滲出來,杯子濕滑得握不住,差點以為又在做夢,夢到冬天裏舒澄澄從梯子上摔下來,他拚命往醫院趕,醫院走廊的燈光冷白,舒澄澄的身體軟綿綿的,睫毛垂下來,唿吸聲微弱,一點生機都沒有,最後他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張開手心,滿手淋漓鮮紅。舒澄澄的血。


    他靠住桌腿,閉上眼,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我們這裏好像有個詛咒,太想得到的東西,最後總會被我們自己毀掉。」


    「剛才你問我,我為什麽和她鬧成了現在這樣?因為她害死過人?不完全是,我們家的人誰都不無辜。她不滿意我,是因為我遣散工作室成員,打算明年退出這一行。」


    舒澄澄幾乎沒聽懂,機械地複述:「退出?」


    霍止閉著眼睛,眉心微蹙,頭疼倦怠得很明顯,「退出,我不做了。我不是個好建築師,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你生來就是要做這一行的,我必須得把它還給你,雁心的第一設計師那裏要寫舒澄澄,誰都搶不走。我迴蘇黎世,把江城留給你。」


    幾十年的執念終止在他這裏。他永遠不能從靈魂裏剝除毀滅性的占有欲,花了足足兩年逼自己放手,如今他要把所有東西還給她,然後???從她的世界裏徹底消失。


    舒澄澄看著他,比看到極光的感受更加難以置信。她突然想起在東山客見的最後一麵,霍止每一句話都在故意激怒她和聞安得,他純粹是在做局,讓聞安得對她徹底失望,也讓她對霍止徹底卸下體麵,有一分算一分,把新仇舊帳全發泄在他身上,她說得越狠,他越馬到功成,之後他就會徹底離開江城。


    然後讓她洗牌重來。


    霍止認真喝光了她倒的那杯水,轉頭看見她的表情,舒澄澄眼睛通紅,好像沒想好應該震驚還是應該憤怒,但不管是什麽情緒,都十足飽滿,不是她在雁心跟他演戲時那麽死氣沉沉的樣子。


    還不錯,依舊還是銳不可當的舒澄澄,從無到有創造千秋,大筆一揮在山巒上造出一顆月亮,永遠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像根被掐了茬的青草一樣氣味生動。


    他不能再看她了,單單是聞到她的氣味都能把思緒扯迴某個青綠蓊鬱的夏季。他站起來,收起空碗拿去洗,「別這麽看著我,都是想法,都泡湯了。」


    舒澄澄跟著他起身,擼起袖子打開水龍頭,從他手裏分了點活幹,「為什麽?」


    霍止跟她一起洗碗,兩人的手都在洗碗池裏,他小心地不太接近舒澄澄的皮膚,「她不會樂意我這樣退出,所以這兩年我默許她在我眼皮底下做了那些灰色生意,打算找時機讓她出局,不會再有機會為難你。是這件事把她惹急了,她找不到人扛那些訴訟,還發現我要放棄她。」


    他說得很平淡,睫毛低垂,完全不帶任何不滿情緒。舒澄澄放下碗叉起腰,「……所以她想讓你扛?你也是她的家人啊。」


    「家人可恨,不會辯解的死人才可愛。」


    「……」


    霍止認真擦掉水杯上的一滴水珠,「我要還你的還沒還清楚,結果她又把你牽連進來,還把你弄到這裏,這又算什麽?」


    牽連到舒澄澄,這算是整件事裏霍止唯一極度不滿的地方,說起來難免疾言厲色,玻璃杯被他磕在桌上。


    他最後緩下語調,「你問我為什麽來?我沒有別的想法,隻是這些年欠你的東西得還給你,僅此而已。早點睡覺。」


    洗完碗,他們在幾間臥室裏挑了一間,裏麵有一張大床、一張沙發和一張沙發椅,還有一個通往隔壁的暗門,哪怕有人闖進來也方便逃跑,他們決定就在這間過夜。


    舒澄澄在床頭櫃上找到半盒萬寶路,坐在床上悶頭抽,不知道在外麵通訊發達的新聞裏霍止是不是已經背上了幾十條罪名,也不知道夠判幾年。


    霍止拿沙發椅卡住門把手,她看著他幹活,突然說:「這下誰都不用迴去了。」


    霍止提醒她:「你燒到手了。」


    舒澄澄扔了菸頭,像以前那些壞大人逗她說「你媽不要你咯」一樣,對霍止說:「霍先生,你成窮光蛋了。」


    霍止沒被刺激到,頭也不迴,「你這兩年工資真的夠花?信用卡還得怎麽樣?」


    現在兩個人掏光褲兜都湊不出一盧布,誰也沒比誰好多少,舒澄澄被嘲笑工資低也不生氣,坐在床上幸災樂禍地笑,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跟開奔馳住別墅一份設計幾千萬的霍老師實現共產主義的一天。


    她到這時候還在笑,霍止覺得她多少有點缺心眼。


    她笑完了,又點了一根煙,吐著煙圈說:「迴不去就迴不去吧,你們家風水不好,不迴也好。我呢,在哪都行,不迴也行。」


    舒澄澄的「在哪都行」純粹是句唬人的話,至少霍止聽李箬衡說過舒澄澄這兩年混得不怎麽樣,她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平均三個月炒一個老闆,花錢依舊大手大腳。聽到那些傳聞的時候他幾乎能看見她的表情,表麵上漫不經心的,瓤子裏錐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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