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杯茶,盡量平心靜氣,「櫻總,我崇敬他,他教會我,這個你說得沒有錯。我是乙方,他是甲方,我們拿建築做交易,這也沒有錯。可是我沒有拿不夠格的建築要我不配的東西,霍止他也不會讓人這麽玷汙他的作品。誰適應誰的話,那是我上次沒大沒小,我得向你道歉,可是櫻總你,你懂建築,不該這麽說他。」


    霍川櫻驚異地看著她,「他是這麽跟你說的?」


    舒澄澄握著杯子。


    霍川櫻沉默良久,突然笑了,有些譏諷,又諒解她的無知天真,「我這麽說他,就是因為我懂建築啊,舒小姐,我們家幾代人都做這個,有什麽不明白的呢?建築這東西,功夫在房屋之外,完全是資本和人心的遊戲,投資的人想要借房子出名還是賺錢,或者是想要借房子標榜自己的財富或者品味?媒體想要渲染一種什麽樣的風潮,保守還是激進,環保還是奢侈?觀眾又會被哪種態度刺激,迎合還是冒犯?最不重要的就是建築本身。霍止他比我明白,他二十歲帶學校團隊贏過其他院校,拿下伊薩爾郊野公園,就是因為他比別人明白這些啊,他找人替他見州議員、財長、規劃專業人員,一麵把自己能給出的好處告訴他們,一麵了解他們的口味,了解他們會找哪幾位教授評判方案的創新設計、環保意識、哲學表述,然後讓團隊把東西做出來,量身定做,取得高分,但要是問他自己,他不喜歡那個設計,那是他所有方案裏最沒興趣的一版,隻不過那一版更符合州政府的口味。」


    舒澄澄依舊握著杯子,杯子空了也就涼了,她肚子裏不知道什麽地方也空了一塊,有冷風灌進去。


    霍川櫻招手讓人給她加水,「你看,建築對他而言隻是機會,他每一次都會抓住機會。這次你差一點跟聞家那個小公子走,他還是把機會抓住了。」


    中午的陽光照得餐廳玻璃倒影亂幢幢,舒澄澄看見玻璃窗上那堆千頭萬緒的影子裏,有個人汗涔涔地望著對麵的霍川櫻。


    霍川櫻扣住她的手,輕輕一拍,像條小蛇似的微笑,「那個姓鄭的小子沒聽我的把你趕走,他竟然放過你了,你給了他多少錢?比我給他的五百萬還誘人?」


    「你捨不得這一行,千方百計想瞞過大家,想留下來,可我記得你是個不笨的人啊,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呢?他們遲早會知道的,為什麽你還是心安理得留下來了?」


    「因為你覺得霍止相信你,你覺得你把他瞞住了,你覺得隻要他相信你就夠了,是不是?」


    「怎麽說呢,舒小姐,我想要你自己走,結果弄巧成拙,反倒成了他的機會。」


    霍川櫻把一疊東西挪到她麵前,「你知道的,霍止這個人,他太懂人心。」


    舒澄澄一動不動,僵在原地。霍川櫻最後注視她手上的戒指,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揚長而去。


    舒澄澄翻開那疊文件,前麵是鄭溟給她看過的那篇爆料文,說她抄了盧斐的作品;後麵還有一篇,她沒看過,是營銷號擬好了但沒有發的追加爆料,說她根本不是抄,是栽贓盧斐抄,事後還動用關係把事抹掉,自以為瞞天過海。最後一頁是那個營銷號發給霍止的郵件,營銷號給霍止看了這兩篇文章,給霍止提出了條件,想賭一把霍止願不願意維護東山項目的合作者,看他願不願意出更高的價碼,收買下來這份真相。


    舒澄澄搜了那個號,號主已經註銷,人間蒸發,風過無痕。霍止的答案顯而易見。


    她下了樓,找了個公園坐了一會,仔細看了手機,鄭溟存在她手機裏的號碼還在,但已經註銷,郵箱也註銷了。


    她又找了艾遠,問鄭溟有沒有說過他去了哪裏工作。


    鄭溟其實平時為人很好,離職後跟同事們還聊過一陣子,但最近逐漸淡了,沒再聯繫。艾遠把鄭溟說的新公司截圖給舒澄澄,她搜了那家在俄羅斯邊境上的外貿公司,幾周前剛剛申請破產,在淘寶上的店鋪已經清空了。


    她想像著,鄭溟現在也許在地球上哪個富庶的城市住著別墅數著霍止給他的錢,也許他又換了工作,再也許鄭溟這個人也消失了。她希望不是最後一種。


    鄭溟沒要霍川櫻的五百萬,他替盧斐拿走了舒澄澄手頭所有的錢當作報復,然後放過了她,他是公允的。


    霍止,他什麽都知道。又一次。


    舒澄澄抱著兩份花燈迴了東山客,搬著梯子在門外的樹上掛小紅燈籠。李箬衡挑的小紅燈籠依舊很醜,但不能退換,因為是定製的,上麵還印著瘦金體的「千秋」。


    霍止迴來時,她剛剛理好線,他下車隻掃了一眼,就皺起眉,「怎麽爬那麽高?」


    舒澄澄沒看他,接著往上爬了一級,仰頭把小紅燈籠掛到高處,「鄭溟呢?」


    霍止轉迴身,慢慢關上車門,車門的一聲悶響後,他已經完全消化了狀況,快步走過來扶住梯子,「先下來,迴去說。」


    她機械地看了眼他修長有力的手。好的,鄭溟消失了。


    這麽想的時候她是沒感覺的,渾身內髒都處在麻痹狀態,斷斷續續疼了不少日子的胃也安生了。


    她嗬熱凍僵的手,扯了扯電線,繼續掛燈籠,「你其實不用做這種事,他不會說出來的。」


    他很堅決,「好,是我不對,迴去說。」


    舒澄澄突然狠狠扯了一下小燈籠電線,電線上的 led 燈泡刮到了手心,痛覺的開關突然被打開了,她手開始發抖,攥住手心,低下頭惡狠狠看著他,「你又抓住機會了。我……在東陵島上,我那樣謝你的時候你是怎麽看我的?你是不是覺得我真蠢真能裝?我裝作從來沒認識過鄭溟也從來沒抄過更沒栽贓過別人的時候呢,你是怎麽看我的?還有我給了他一百萬,然後跑迴來騙所有人,這幾個月你是怎麽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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