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的天空,從來沒有這樣廣闊過。


    阿姊知道我今日入宮,特意派人在掖庭等我。我草草看過掖庭近來諸事,發覺自己也無需再來,就跟著賀婁尚宮去了蓬萊殿。


    進門行禮,我見阿姊和婉兒並坐一處,隨口問道:「怎麽今日還是不見文慧?」


    「她母親過世了。」婉兒輕聲說。


    我點點頭,「那也該讓她多歇息幾日。」


    婉兒淡淡道:「她母親與她父親是和離過的。你也知道,當年則天皇後特準天下被休之母得子女服喪,也隻有一年,和離之母也是一樣。若以皇家以日易月來算,她很快也要迴宮的。」


    我記得這件事,那還是宜孫的母親去世的時候。


    我聳聳肩,有些激動地說:「父喪斬衰三年,為最重孝。在高宗朝之前,若父卒後母喪,為母齊衰三年;若父在時母喪,為母齊衰一年。這樣說來,若嫡親之母先去世、父親再去世、繼母最後去世,子女為繼母服喪,竟比嫡親的生身母親還要長。


    「想來則天皇後就是看到了這樣的不公,才上書請高宗皇帝允準,無論親父在否,天下子女為生身嫡母一律服齊衰三年。」


    「是啊,可是則天皇後,卻並未將天下和離、被休之母與齊衰三年的母親等同看待。」婉兒看了我一眼,又對阿姊笑著說。


    「婉兒說的對」,阿姊接過話來,「今日我便決定,給天下所有母親一個公道。子女服喪,無論在家母還是和離母、被休母,無論何種情由,一律齊衰三年,此後不得改迴!」


    她的目光堅定明亮,我不由得心生希望,將二十年前沒能達成的夙願說出了口。


    「皇後殿下英明!這是福澤萬代之事,天下女子得皇後殿下庇佑,定能謹記皇後恩德!可是團兒還有一個請求,不知阿姊可否一聽?」


    阿姊笑著扶起我,「看你這架勢,倒是不小的事呢。」


    「阿姊,《禮記》中曾說,子思不許其子為休妻服喪。其中因由,無非是『非父之妻,母則非母』這般荒謬的道理。母親懷胎分娩,豈能因為與父親再無關係,而白白被奪去了母子親情?」


    阿姊點點頭,「說得不錯,所以我今日才要下旨。」


    我接著道:「天下母親,並非人人都誕育子女。而為子女者,並非人人都能為親生母親盡孝服喪。阿姊,嫡庶之分讓多少女人生了孩子還被奪去了做母親的資格,這才是對女人最大的不公。團兒懇請阿姊,能使天下庶出子女為親生母親與嫡母,同等服喪盡孝。」


    阿姊的神情難以捉摸,沉默了許久才說:「團兒,許多事不能亂了章法。嫡庶之別若要廢除,你還指望我這個皇後的身份能護你到幾時?」


    「阿姊明鑑,我並非要廢除嫡庶之別,隻是想在服喪一事上……」


    「此事一提」,阿姊打斷我,「激起的朝廷動盪無異於廢除嫡庶!團兒,你若想為你阿娘補上這齊衰三年,我可以答應,但你不能要的太多。」


    我垂下頭,心裏盛著無盡的失落。


    阿姊和則天皇後,她們都肯為天下女子出頭。可是,她們自己都是嫡女、嫡妻、嫡母,享盡了嫡庶之別帶來的無上尊榮,當然也就不願意放棄。


    「團兒」,婉兒扶起我,微笑著說,「皇後殿下深明大義,諸多顧慮合情合理。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不要心急。」


    用過午時,婉兒送我出了蓬萊殿,我壓著心裏的沮喪,客氣地與她告別。


    「何必要碰皇後的底線?你想想,此事涉及嫡庶之別,一旦有了議論,溫王的母親藉機想與皇後平起平坐,要如何收場?」婉兒握著我的手說。


    我輕嘆道:「我知道這個道理,我隻是覺得為妾的女人,都太可憐了。」


    「昭容」,她自嘲著,「再高的品級、再好聽的名號,不也是妾室麽?我又何嚐不自憐?」


    我沒想到觸及了她的傷心處,隻能安慰道:「宮中命婦,和民間姬妾到底不同。況且你雖為宮妃,卻能出宮居住,連男寵都有,已是旁人不能及的。」


    「無非是聖人和皇後不在意罷了」,她輕笑著,又同我走了幾步,「哪一日我說錯了話、做錯了事,這些都是我淫亂的罪證。」


    我也迴握著她的手,「你我都是明白人,真要在意後世名聲,就不會是如今的樣子了。」


    她與我相視一眼,露出從容豁達的笑。


    景龍二年十一月,安樂公主李裹兒和恆國公武延秀的婚禮,以幾十年未見的隆重出現在長安城中。


    皇帝李顯賜給了安樂公主整副皇後的儀仗,又把過世的臨川長公主的府邸送給她作為新婚的別院,並在婚禮當日宣布大赦天下。


    我和太平公主作為她的阿姨、阿姑,在出閣前為她梳發。


    今日的裹兒,比起從前,又多了幾分艷麗。


    說來有趣,每當我覺得她已經美得不可方物的時候,她又總能再添一份風情。


    「阿姑」,裹兒看著鏡中的自己和太平公主,咧嘴一笑,「今日的婚禮,比起阿姑當年如何?阿姑和薛駙馬成婚的時候,也用了皇後的儀仗嗎?」


    我今日是礙於身份,不得不來,可我不願與太平公主站在一處,總是離她們遠遠的,聽到此話不由得身子一震。


    「裹兒」,我忙強笑著上前,在太平公主身旁,也上手侍弄起裹兒的烏髮,「你今日高興過頭,也不能總說胡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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