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有靈……」陛下邁出步子,在殿中悠悠踱著,喘息聲逐漸沉重,「他在天有靈,會知道我的苦心嗎?」


    「陛下與先皇相守三十餘載,彼此都是最知心的人,先皇怎會不懂陛下的心意?」


    其實我不知道陛下此言到底在問什麽,是怕先帝怪她改朝換代,還是盼先帝謝她殫精竭慮至今。


    陛下的目光幾許波動,看著我露出幾分笑意。


    「先帝廣施仁德,深得民間稱頌,若能看到今日朝堂之寧、民生之盛,定然感念陛下的。」我又接著奉承道。


    「你們呀,都被他騙了,他是最會藏愚守拙的」,陛下聽罷,倒覺有趣,「說起來,這幾個孩子的脾氣秉性,阿月像我一些。最像他的,其實是四郎。」


    藏愚守拙……我心裏閃過幾絲憂慮,假裝未在意地接話,「皇嗣仁孝,的確與先皇相像。」


    「也許便該如此吧,讓最像他的兒子,繼承他的江山」,陛下輕聲嘆著,無邊的思念怡然如漣漪泛於嘴邊,一層一層暈開來,「你看,團兒,我們的眼光很相似呢。」


    「陛下……」接二連三的話語讓我有些失措,不知要如何迴復她的話。


    「旦兒小的時候,很喜歡跟著我」,陛下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雙眼映著廟堂內外的光,幾多宛轉,「我同先皇巡幸東都半年,迴到長安的時候,他撲在我的懷裏,說『以後阿娘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


    心思起伏,轉念幾番。話至此處,今日的氣氛如此和煦,我也該接上幾句,推波助瀾才是。


    「陛下,皇嗣恭謹寬厚,性素恬淡。陛下百歲之後,與先皇重逢團聚,在天上看到皇嗣善待兄弟,連結武李兩家,一定能放心。」


    誰能善待兄弟,誰會斬草除根?誰的身上流著李武兩家的血脈,誰的身後與先帝宗族毫無關係?答案唿之欲出。


    陛下對先帝深情,今日能來這裏,定然是心有動搖。


    「你真的了解四郎嗎,團兒?」


    我被陛下的話問得突然懵住,不知要如何迴答。


    陛下的意思,是僅僅說我看不出李旦韜光養晦的心思,還是有別的什麽?


    隔岸觀火、借刀殺人,除了這些,他的身上是不是還有我不清楚的東西?


    「迴去叫婉兒擬旨吧,日後不準有人再提廢立太子之事。」陛下嘴唇微啟,一句話說得輕飄飄。


    接連幾日的緊張與焦灼落了地,儲位終於不再有變了。


    「是。」我蹲身垂首,鄭重地答。


    「九郎。」


    陛下輕輕喚著,沒有理會我,眼神凝聚於先皇的神牌之上,無盡的追思綿長。


    陛下詔令頒布,朝中自然無人敢提易儲。隻不過,同日頒布的,還有岑長倩、歐陽通、格輔元三人下放刺史、離開洛陽的旨意。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婉兒才告訴我,那日岑長倩三人長跪於嘉豫殿中,數度泣訴,言稱一旦魏王武承嗣移居東宮,先帝高宗必再不能得享祭祀,恐要永為孤魂野鬼。


    第四十六章 參半


    「岑長倩他們,還在路上便被召迴洛陽,得陛下首肯,來俊臣以謀反罪名下獄動刑,連坐數族。」


    窗外細雪飛揚,我怔怔地盯著東宮院內飄灑的冷意,抱著暖爐無力地嘆息。


    「以儆效尤,母親是要斷了朝臣議論東宮之事,無論是親李,還是親武。岑相公……說到底,是大唐對不住他。」他擺弄著手中的烤梨,換了一邊,繼續架在烤爐之上。


    我上前去,將他快要垂下的袖口挽起,「我知道你本無意他涉險,隻是陛下的心思來得太快,也不是單北門學士就能轉圜的。岑相以先皇祭祀為由,以私心對治私心,逼得陛下在法理和情義上,都要收了這份猶豫不決。這個主意,的確也不是旁人能想到的。隻是來俊臣……」


    「來俊臣陰毒狠戾,不下於周興」,他接著我的話,目光明亮銳利,仿若早已洞悉棋局起落,「隻怕有朝一日,李家有人也會被他構陷。」


    婉兒那日對來俊臣的評說一直繞在心上,我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同意他的擔憂也實在有道理。


    一時不知如何解憂,隻淡淡說道:「來俊臣以『孤臣』自詡,逢人便言從來都隻效忠陛下一人,連武承嗣親自拜訪,都吃了閉門羹。」


    「聽聞武承嗣病了?」他聽到武承嗣的名字,倒有些興趣。


    我早已按不下心中輕蔑,嗤笑一聲,「是啊,這麽上躥下跳地想入主東宮,我以為多大的本事呢,不過受了些阻撓,一個多月都下不了床。」


    「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那麽厭惡武承嗣?其實你若能同上官婕妤一樣,狡兔三窟,給自己留條後路,我倒還放心些。」


    心中的厭惡與怨恨鋪天蓋地地捲來,我猛地起身,唿吸聲急促而低沉。


    風聲鶴唳之時,我不願亂他心智,按著自己的胸口平復幾分,重新跌坐迴去。


    「我不想騙你,但武承嗣的事,我如今不願說。你要答應我,他日你重新登基,必須殺了武承嗣,到時你自然會知道原因。」


    謊言話至嘴邊,想起他那時對我的隱瞞與利用,終究不願有第二次,我們之間再也禁不得欺騙了。


    「好」,他斂去方才一閃而逝的狐疑與驚詫,擱下手中的烤梨,並未整理衣袖,便直接將我拉進懷中,穩穩地抱著,「其實隻要李家的人即位,武承嗣就一定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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