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婉兒一起上前細看,三個沉香木的往生牌位上,字跡清晰可辨。


    我當然識得,其中兩個是我在薦福寺時,為雋娘和我失去的孩子所立。


    至於另一個,「李二郎明允」幾個大字明晃晃地現於眼前。


    我在腦中盡力迴想那一日的情形。


    婉兒的確與我一同去了往生殿,似乎……她也囑咐了小沙彌所立牌位之事。可是,她怎麽能有這麽大的膽子,瞞著太後為李賢立往生牌位?賢首國師與慧苑,難道也不知麽?


    「婢子本是迴長安服喪,原想將生母牌位供奉在薦福寺的往生殿」,宜孫在旁不疾不徐地說,「卻不想竟然發現了這些,命人查過之後,才曉得是上官才人和韋娘子私立的。」


    「皇室近支,牌位確實不能私立」,太後的聲音裏聽不出怒意,倒頗有些興趣,「團兒,你便先說說,這都是誰吧。」


    「太後」,我急忙跪下,拿起身旁雋娘的牌位說道,「這是廬陵王的三郎李重俊的生母,她曾是我阿姊的貼身侍婢,卻在東行洛陽……」


    「你不用解釋,我記得她。」還未說完,就被太後打斷。


    一瞬的疑惑拂過,太後怎麽還記得雋娘的事,她可是連半分名位都沒有。


    「我看這另一個倒頗有意思。」太後笑著說道。


    心中掂量幾分,明白今日宜孫不光是衝著婉兒來的,而是連我也在其中。那她當日許諾不將我小產之事告知太後,恐怕也早不作數了。


    眼睛不自覺地飄向牌位,雙手忍不住輕輕觸摸。這件事已過去四年有餘,委屈和傷痛也被時間消彌大半,而如今突然撞上,心頭猛地抽搐。


    我感到眼淚的冰涼劃過臉頰,伏身叩首,「迴太後,這是我未曾出世的孩子。」


    一雙溫柔的手將我扶起,婉兒攬著我,不住地輕拍我的後背。


    原本端坐的太後,身子竟微微前傾,片霎之後才嘆了口氣,「我見往生簿上寫著生父李氏、生母韋氏,便猜到了。是什麽時候的事?」


    「文明元年,三月。」


    想了想,怕太後多慮,又急忙說道:「那時雙親故去,團兒是傷心過度才身子虛弱的。」


    太後靜默良久,方吩咐道:「既然宜孫帶迴了長安,就不必送迴去了,叫懷義立在白馬寺便是。」


    薛懷義是太後近日的新寵,本名馮小寶,太後因其出身低微便命駙馬薛紹認作叔父。後又令其出家,法號懷義,如今已是白馬寺住持了,連幹元殿改建明堂的事也由他負責。


    我雖私心裏想將牌位供奉在賢首國師和慧苑所在的佛授記寺,可太後既然已經明說,我便也不能再違抗。


    「太後」,宜孫見太後還未理會李賢牌位的事,忙催促道,「這剩下的牌位,該如何是好?」


    太後聽罷正了正身子,眼神飄向在我身側的婉兒,竟滿是欣慰,「『李二郎明允』,婉兒,你寫得很好。」


    「謝太後」,婉兒盈盈答道,「當日的故雍王,隻是一介庶人。太後欲立往生牌位以全母子之情,婉兒自然懂得。」


    我這才明白,「李二郎明允」,看似是同輩中情誼深厚之人為李賢所立,實則是為掩人耳目,不能將太後當日的感情宣之於眾。恐怕宜孫就是被這個稱唿所騙,以為是婉兒瞞著太後私立的。


    宜孫的神色終於慌亂,她的身子本就瘦小,跪伏於殿內,更顯得孤立無助了。


    「婢子不知這是太後的意思,求太後饒恕。」


    「你的確有錯,可是錯不在此」,太後氣息沉穩,臉色也未有任何不悅,「婉兒到薦福寺立牌位,是專奉在往生殿內室的。你就算無意中撞見了團兒所立的牌位,也不該看到李賢的。我知道你最是忠心,可你疑心婉兒,並未說與我聽,而是暗布密探,實在不該。你們三人是近身服侍我的,若是彼此離心,我如何放心呢?」


    「太後」,宜孫跪著向前挪動,努力地靠近太後,聲音裏的哭腔早已掩飾不住,「求太後不要趕我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後!太後的眼裏隻有婉兒,宜孫隻是想被太後多看到些,太後千萬不要趕我走!」


    她伏在太後的腳下,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發抖的身子像是被吹落於九洲池麵上的絮芽。


    此時此刻,我竟絲毫覺察不出她往日的自私妄誕。


    婉兒的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動容,又恢復了坦率的笑意。


    太後用眼神示意我扶起宜孫,「你的忠心我知道,你仍在瑤光殿便是了。不過就不必近身服侍了,降為普通宮婢,隻安心侍弄些子景即可。若是想見我,就準你三日一請安吧。」


    宜孫沉吟片刻,哭著謝恩。


    「對了」,她要退下時,太後突然說道,「聖人身邊的崔昭儀也極愛些子景,你時常送些去。」


    宜孫也是一怔,隨即點頭稱是。


    我和婉兒將她送出殿外,她迴頭看向我們,而後便將目光聚於婉兒一身,裏麵的東西太過複雜,妒恨、艷羨、不忿……也許還有一絲憐憫,那是我從未探究過的宜孫。


    其實,我都沒有問過,她姓什麽。


    婉兒此局之勝,靠的是太後的偏袒。可說到底,我們三個中,她得到的偏袒也是素日掙來的。


    婉兒迴殿內當值,我便準備離身迴房,恍然一個猜測徘徊胸口,脫口而出道:「雋娘是太後的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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