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天下最好的郎君,可能莫過於此吧。


    二聖臨席之時,眾人皆行禮,衣裳摩擦之間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我因看不到二聖的樣子,便索性一直盯著太子,忍不住想阿姊日後要怎麽和天後說起我的婚事,我又要什麽時候嫁到東宮去。


    可想著又不好意思起來,感覺兩頰都燒燒的,一抬頭對上竇氏敏捷又瞭然的笑,我趕忙低下頭,侷促得緊。


    「今日聖人本要歇著,是我硬給拉出來的。來的都是自家人,就別拘束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說話的應當是天後武氏,聲音極為有力。


    「天後說得是,都是自家人,孩子們想怎麽鬧就鬧吧,我待一會兒,也要迴寢宮歇息的。」天皇的聲音倒是柔軟許多。


    酒過幾旬,所有人都放鬆下來,英王還在席間起舞助興,薛紹駙馬也接著舞了一迴。


    氣氛正熱烈時,天後卻突然道:「聽聞太子最近作了一曲,連民間都流傳甚廣,我這當母親的還沒聽過,真是失職了。」


    席間一時靜下來,沒有人敢再說話。太子起身答道:「兒所作之曲甚是粗鄙,因而多得民間喜歡,當然入不得母親的眼。」


    「今日都是自家人,也不必管你那《寶慶樂》是陽春白雪還是下裏巴人,讓眾人都聽聽。」話未落音,有一幹樂工就已抬手奏樂,那樣子分明是早已準備好。


    我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流動的音律在席間飄散,不間斷地落入我的耳中。這曲子中有多少憤懣不甘,我一個不精樂理的人都聽得出,難道天後聽不出麽?《寶慶樂》有名至極,天後怎麽會沒聽過呢?


    而作了這一曲的人,當朝的太子、風姿卓越的郎君,他究竟心中有多大的不滿,才能作出這樣毫不收斂、情緒噴薄的曲子?


    一曲完畢,隻聽天後笑著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譜出的曲子也這樣別具一格,我要好好賞你」,說著便向近旁的宦者點頭示意,「這本《少陽正範》是北門學士們耗盡心血,費了四個月才編成的,最適合給太子讀了。」


    我悄悄扭頭看看周圍人的反應,發現所有人都低頭不語,連竇氏也不笑著了。我沒讀出天後這句話的意思,也知此話之嚴重。難道真如民間所說,太子與天後不睦?如果這樣的話,阿姊還能怎麽去求婚旨呢?


    還沒等太子迴話,就聽天皇道:「你母親憂心你因譜曲誤了正事,這才提點你不要忘了身為監國的責任。既然是你母親命人編纂的,你就拿去好好讀。不過啊,我也覺得你這曲子甚好。」


    說罷便起身迴了寢宮。


    除了坐在天後身邊的太平公主同天後依然笑語相對,席間的氣氛已大不相同。畢竟天後武氏行事果斷狠辣,宮中無人不知。


    直到席畢無事,眾人方鬆了一口氣。


    我跟在阿姊身後退席,心裏正慌亂的時候,身邊有一人輕拍了我的肩膀,我轉頭看到了笑意盈盈的竇氏。


    「這個給你」,她輕快地遞給我一隻銀質雕花香囊,香氣中瀰漫著些苦味,很是別致,「我身上什麽也沒帶,你拿著,記得來豫王府找我,我也會去英王府看你的。」


    我急忙在身上翻找能送人的東西,卻隻能找到一個綴在披衣上的羊脂玉墜子,便扯下來遞給她:「我也沒什麽可送你的,隻有這個了。」


    她笑著接過,悄悄湊近說:「我叫竇從敏。」


    我也笑著對她道:「韋團兒。」


    話音剛落,竇從敏身邊就來了一人,身姿瘦長,神態清絕,素淨的妝麵上,唯細長的黛眉和朱紅的薄唇透出幾縷濃烈。


    竇從敏對她行了一禮,便站於她身側。我心想這應是豫王的正妃劉氏了,便跟著竇從敏行了一樣的禮:「見過王妃。」


    她將我扶起:「小娘子叫錯了,我擔不起。王妃今日在府中待產,我是豫王孺人豆盧氏。」


    她的聲音和麵容極為相稱,都透著一股不近人世的淡泊孤清。


    從元日到初七,每天都在不間斷的行禮、祭拜、宴客中度過,阿姊未再提起過太子的事。


    天後武氏的精明狠辣早已聲名遠播,如果嫁到東宮要麵對的是這樣一個情境,嫁入東宮也絕非好事。阿姊一向疼惜我,必然考慮到此處,近日不再談及,想必也是擔心我日後受苦。


    沒有了婚事,我又變得清閑起來,況且正值隆冬,也很難騎馬。除了逗弄那隻雪白的猞猁,我整日無事可做。


    靜極思動,便很想出去,想起竇從敏叫我去豫王府找她,她也算是我在長安認識的第一個年歲相當的小娘子,便去問了阿姊,阿姊答應同我一道去豫王府。


    懷裏抱著小猞猁,我和阿姊帶著雋娘、玉娘,還有一幹家仆,浩浩蕩蕩地從開化坊到長樂坊。


    我將猞猁交給玉娘,自己先同阿姊去問候王妃劉氏。劉氏在元日當天產下一名男嬰,天皇賜名李成器,這是豫王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天皇和天後的嫡長孫,整個王府都浸在歡騰的氣氛裏。


    我拜見了王妃劉氏,那是個麵容、聲音、神采都極柔和的人,話也不多。


    我待了一會兒,便打算往竇從敏的住處去。可是一出房門卻見玉娘一臉焦急地站在雪地裏,神色慌亂,懷裏的小猞猁也不見了。


    我一問才知它掙脫了玉娘,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豫王府邸有個極大的園子,我的猞猁又通體雪白,和這茫茫白雪融在一起,想要找到卻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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