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們說,別管我了吧,」她發呆,不想拖累別人。手掌沿著床邊尋李存安的手,「你在就行。」


    李存安不算別人。


    人經歷過生死,總能想得更開些。


    她歪頭,望向李存安,不躲避不逃閃:「陪我迴廬州好不好?」


    李存安驚訝看她,沒想到她這麽直白,省去許多試探。


    幾乎是立刻,他放下毛巾,雙手握住她的手,重重道:「好。」


    「正好姑姑和姑父也迴去了,我們可以讓姑父看看你的腿,或許可以治好。」李存安說。


    陳宜點頭,她也想到這點。


    「姑父的金瘡藥化腐生肌,一定能讓傷口癒合更快。隻是這疤痕,」她垂下眼睫,略悲傷道,「疤痕是去不掉了。」


    「沒關係,衣物穿上都看不見。隻有我能看見,我又不在乎,」李存安嬉皮笑臉,「還是你想給別人看?」


    陳宜被逗笑,忍痛,指節輕敲他的腦門。


    帳篷裏傳出笑聲,門外才問:「賢侄,我能進來嗎?」


    範可耀等了許久,一進來先誇陳宜「臉色好了許多」,再誇李存安「心思縝密,照顧得好」。


    看兩人心情不錯,才言明,皇帝已經來旨,催他們進宮受賞。


    「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想,我不準備去,」他拿出一封信,「這封信我會托迴鶻使臣帶迴京城。」


    「上頭除了悔過和一些表忠心的話,再就是說明陳宜姑娘殺敵英勇,差點為國捐軀,且與侄兒你感情甚篤。」


    「求賞不能說得太透,皇上聖明,自然懂什麽意思。」


    李存安同範可耀見麵寥寥,未曾想他會專門為自己請願,震驚感動之餘,欲下跪道謝。


    範可耀托住他的手,望向陳宜,頗有慈愛長輩的模樣,「我是為陳宜請命。」


    「她救我堂親,於我有恩;連殺敵軍兩員大將,忠勇無雙。這樣有情有義的姑娘,配你小子綽綽有餘。」


    他說的是真心話,便是男子也少有陳宜的勇勁兒。若不是自家小子已娶親,他也想陳宜進家門,給他做兒媳婦。


    陳宜想起身,奈何動作起來下半身疼痛,隻得半撐身體,欠身,「謝謝範大人。」


    兩隊人馬準備啟程的時候,河西軍也趕到。李存安剛給馬車鋪好綿軟被子和軟墊,燕笳領人半跪。


    「屬下來遲。」


    李存安沒看他,進帳篷抱陳宜出來。倒是陳宜見他們一群人跪著,奇道:「燕笳,你怎麽來了?」


    她低頭,見燕笳身著鎧甲,頭戴冠冕,又笑問:「啊,你升將軍啦?真好。」


    燕笳抬眼看她,不可避免地撞上李存安冰冷目光,心虛地低下頭。


    陳宜還想再問,李存安略抱怨道:「我抱不動咯。」


    陳宜聽出撒嬌味道,自覺掀開車簾,任他放自己進去。李存安也要跟上馬車,燕笳喊住他。


    「少主。」


    他聽從李嗣行指示,磨蹭了些時間,見陳宜雙腿包纏紗布,心存愧疚,聲音都畏畏縮縮。


    「陳宜姑娘,她……」他遲疑道,「她沒什麽事吧?」


    「沒什麽事,就是雙腿燒傷,還差點丟了命。」李存安語氣生硬。


    燕笳嘴巴微張,呆站原地,見李存安坐上馬車,拉住韁繩,似要策馬離開,才反應過來,招唿手下上馬。


    「你們迴去,別跟著我們。」李存安終於正眼看他,眼神示意身後。範陽節度使的人已換上隨侍衣裳,與他們點頭致意。


    燕笳隻得看他們離開。


    陳宜在馬車裏,聽得清楚,沒再問李存安和李嗣行的事情。他們父子關係如何與她無關,短短半年,李嗣行在她心目中形象已大打折扣,她不會再為他說半分好話。


    為防顛簸,馬車行駛極慢,就算這樣,半月不到,一行人也到了靖遠。


    「我們在這裏歇段時間吧。」陳宜實在悶得不行。


    範陽來的人守著陳宜像保護剛出殼的小雞,輕哼一聲,就立刻噓寒問暖,緊張得不行。沿途看到有酒家掛牌,出售九醞春,想買一壺嚐嚐,又被嚴令禁止。莫說酒,牛羊肉都不許她碰,吃的東西清淡出鳥了。


    她躺在馬車裏,朝李存安眨眼,掀開窗簾,對他們說道:「我們在靖遠有府邸,還認識好多熟人,你們不用擔心,快迴去吧。」


    李存安「哦」了一聲,也讓他們迴去,好不容易才把幾人哄走。


    本來隻是隨口一說,到了三和巷才發現,公主給買的那座府邸已修繕完畢,大門敞開,裏頭正熱火朝廷的釀酒。


    馬車停在門口,李存安和陳宜沉默。


    「裏頭的人你認識嗎?」李存安問陳宜。


    陳宜透過小小的馬車窗戶望過去,有限的視線裏,正在捶打稻米的匠工很眼熟,搬運料子的她也認識,就是站在院子中間指揮的女人,她不認得。


    「認識……」她拖著長音,手指戳出窗洞,露出一小截,「除了她。」


    這麽大的馬車實在顯眼,裏頭的女人掐腰,大聲吼問:「兩位買酒嗎?買酒從西市進。」


    女人銀盤臉,頭髮像稻草,束起還算清爽,笑起來露出兩個梨渦,幹練,且具親和力。


    她走過來,很熱情,「不好意思,今兒個釀新酒,味兒太濃了,就把這邊門也打開,散散味兒。」


    酒香味確實濃鬱,陳宜聞著像九醞春,又有點不一樣,略有點刺鼻,不禁自言自語:「不是九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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