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債血償一點不難,但又有什麽意義呢?她要的,是讓對方接受法律的製裁,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兩人道不同,不過又有什麽所謂呢。畢竟,他倆在互相利用。


    除了不願以暴易暴之外,不肯越界之外,她在其他地方,還是起了微妙變化。


    她不再那樣硬骨頭,麵對他提出的意見,即使她不贊同,但是也不會當麵反對,而是旁敲側擊。像每個少年走向成年人的必經轉變,她變得比過去世故與狡猾,學會看他臉色。隻是內心深處,又藏有少年式的純真。


    施友謙對這件半成品是滿意的。


    也許,這樣的她,比原來設想中的成品,還要合適。


    尤其在施友謙聽完那段音頻後,他更加確定,現在這個高希言,比他設想中完全冷血無情虛偽的成品,更適合當計劃裏的一枚棋子。


    下午時分,窗外下起了雨,高希言漸漸被雨聲吸引,抬起頭去,這才從窗戶中看到施友謙的影。她轉過頭來,問他什麽時候到的。


    「如果是敵人,你早就死了。」他譏笑。


    「那真幸運,你不是我的敵人。」高希言看他掏出手機,放在桌麵上。他說,「給你聽一個東西。」


    音頻裏,一開始很安靜,隻有印表機軋軋作響,有人拉開椅子,咳嗽,倒水。一分鍾後,高希言突然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喊「阿禮」。


    這聲音過於熟悉,讓她有點恍惚。


    這聲音又說,「我想,之前留在你家的那張條子,你應該看到了吧。」


    太像了……可是久違了十年,她已經不太確定,這是否隻是自己過於思念媽咪,才導致聽到什麽都覺得是她。


    然後,她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無比熟悉的男聲,有點低沉,喊了一聲師母。


    高希言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炸開。


    她有點迷茫,抬頭看了一眼施友謙。他用手指放在她的唇上,做了個安靜的表情,示意她繼續聽。


    窗外繼續下著小雨,遠處新濠塔在雨光中,影影綽綽露出她的腰身。室內的空氣沉重無比。高希言覺得身體一陣一陣發冷,她神經質地啃指甲,一段一段聽下去,聽那把女聲說完了自己跟契爺的往事。


    聽她說自己怎樣跟隨醫療小組抵達東帝汶。


    聽她說自己遇險,憑藉巧舌,鼓動那個疤痕臉的男人放走自己。


    聽她說自己往西逃難,路上再次遇到那個男人,跟他一路扶攜。


    聽她說那個男人用身體,為她換來食物和水。


    聽她說她在搖晃遠去的車上,終究無法扔下染瘟疫的他,獨自逃走。


    聽她親口揭開那一層一層的羈絆。


    高希言低頭看自己的腳踝,看到上麵那個 m 字紋樣。就像一張黑色的嘴,朝她大張著,嘲弄她。那張黑色的嘴巴一張一合,譏笑著:現在你知道了吧。為什麽自己一路追查真相,從來不會有生命危險。


    施友謙默默在旁,注意觀察她的臉。他看她臉色蒼白,嘴唇幾乎失去血色。他看這平日強悍的少女,像被人抽空了身體的能量,隻剩一具軀殼。


    隻有軀殼就好,他需要這具軀殼。她的靈魂太激烈,他終將要征服她,但不是現在。


    這時,音頻中,有玻璃杯杯放在桌麵,被人推過去的聲音。甄安其的聲音說:「這麽多年了,你還保持這個習慣。」


    周禮說「受師父影響。」


    音頻就此中斷,施友謙將手機收迴來。但高希言的心神還未收迴。


    她問:「沒有了?」她迫切地想知道:就這樣?這個人,居然還敢在媽咪麵前,提到爹地?她想知道,媽咪對於契爺殺掉師父的事,知不知情。她還希望,周禮親口承認殺掉爹地,那這個音頻,就可以作為物證。


    「後麵錄不到了。可能現場有什麽東西幹擾。」施友謙說,「但這些已經足夠。」


    足夠什麽?


    高希言覺得腦子很亂。她在紛亂中,聽到施友謙說:「我一直不知道怎樣向契爺報仇。但你媽咪在他身邊,是個很好的機會。」


    她還在啃指甲,是極度焦慮不安的表現。施友謙一把奪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裏。「聽我說,這是個機會。」


    然後他問,「還記得我們在迴來的航班上,想到的第一步嗎?」


    「記得。」


    高希言獨自在泰國待著,帕拉做的事情全都收在眼底。她開始明白,從事這些黑色產業的人,他們在做什麽,他們怎樣躲避法律,他們害怕什麽。


    既然要玩這個遊戲,首先就要摸清遊戲規則。


    迴來的航班上,她把自己的計劃雛形告訴了施友謙,雖然被他嘲笑了一番,但最後他說,難度雖大,但也唯有如此了。


    他倆在航班上,定下了復仇計劃的首個目標——範立。


    僅憑施友謙在醫療中心搜集的證據,難以將契爺定罪。他們需要一個人證。


    這個人證,當然是範立。契爺三個養子中,唯一涉足黑色產業的人。


    現在,施友謙握牢高希言的手,對她一字一頓,「利用你媽咪在契爺身邊的影響力,可以離間契爺跟範立。隻要讓範立指證契爺,你爹地的仇就可以報。」他低聲說,「至於周禮,我們靜待他露出破綻的那天。」


    外麵的雨淅淅瀝瀝,一刻不停地敲打在窗子上。外麵的酒吧亮起霓虹燈,水光中,氤出一灘一灘水樣的光圈,籠在冒雨前行的行人身上。室內,靜得隻有雨聲湧動,施友謙的目光停留在高希言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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