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這毛驢還很勤快,跑起來特別積極。緬伯高每次見到白驢屁顛屁顛載著張牧川揚塵而去的時候,都忍不住會想,如果給它一根鞭子,白驢會不會自己在屁股上抽幾鞭,激昂前行。


    他卻是不知,這白驢正是因為之前使團頻繁更換馬匹,從而產生了恐懼之心,它擔心自己也被張牧川換掉,重新迴到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悽苦日子,所以才會拚了命地奔跑,與那些不愁下家的雲中馬完全不同。


    同樣奔波,一個是為了生存,一個則隻是為了生活。


    或許是一路上太過沉悶,如今到了洛陽,眾人心神放鬆,張牧川的話也多了起來,開始喋喋不休的介紹:「這東都洛陽前麵是伊闕,後麵是邙山,左瀍右澗,洛水橫穿郭城……南廣北狹,總共一百一十三坊,每坊東西南北各廣三百步,中十字街,四麵各開三門。」


    他閉著眼睛,輕輕抽動幾下鼻子,「嗯,好香吶!該是牡丹開了!這牡丹可是絕艷,當初隋煬帝修建西苑,闢地二百裏,全都栽種著牡丹,有醉顏紅、一拂黃、顫風嬌……」


    高陽早就累得不行,哪裏還能聽得了這些囉嗦,當即踢了踢馬肚子,越過張牧川,小嘴翹得都能掛上一盞燈籠,「嘰嘰咕咕個沒完,煩死了!你就直說咱們該從哪個門進去,怎麽走才能最快到達歇息的住所……我是真的一步都不想多走了!」


    張牧川見高陽姿勢怪異地趴在馬背上,知道對方的屁股定是被顛得開了花,指了指右前方,笑著說道,「從長夏門進去,你們直接去南市的溫柔坊,看到門口貼著紅紙的宅院便進去,那是我朋友在洛陽添置的別院,我與他商定了,可以讓咱們借住幾日。」


    緬伯高好奇道,「咱們為何不去館驛啊?反正也不花錢,你何必麻煩朋友?」


    張牧川輕聲解釋道,「館驛人多眼雜,我們此行是要彌補過失,若是咱們在洛陽重金購買大白鵝的消息傳開,不管是落入長安聖人的耳朵裏,還是被遠在洱河的大首領知曉了,都不是什麽好事。」


    緬伯高立時恍然,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什麽,歪了歪腦袋問道,「聽你剛才那話的意思是不打算跟咱一起過去?」


    張牧川嘿嘿一笑,「我已經約了朋友會食,他這人有些怕生,不喜交遊,所以……」


    緬伯高輕輕哦了一聲,「明白,明白!那我便放你半日悠閑,明天咱們再一起四處搜尋,爭取盡快彌補過失吧!」


    張牧川拱手道謝,扭頭叮囑高陽照顧好阿蠻,而後便牽著白驢轉去與長廈門相鄰的定鼎門,一麵感嘆著洛陽的繁華,一麵拐進了宜人坊的有間酒肆。


    這有間酒肆地處偏僻,賣的又不是名酒,而是榮陽的土窟春,所以客人稀少。


    但恰是此種冷清模樣,深受洛陽一小部分不善交際的文人喜愛,比如張牧川的朋友。


    張牧川將白驢拴在酒肆外麵的石榴樹下,緩步走了進去,一眼便瞧見坐在角落裏的那名布衣青年。


    這青年身上的青色布衣已經有些硬脆,就像幾張紙疊成的紙板般貼在前胸後背,看上去很是硌人,再加上他雖然年輕,卻一臉鬍子,邋裏邋遢的,便是坐在角落裏,也很引人注目。


    張牧川瞧見對方之後,三兩步走過去,哈哈笑著打了個招唿,「焦遂,等久了吧?」


    焦遂有些口吃,結結巴巴地答了一句,「倒……倒、倒也沒等多久,剛、剛到一小會兒!」


    張牧川掃了眼桌上擺的菜餚,訝然道,「喲!你發財了?八大件,四鎮桌,四掃尾,還有這麽大一盆羊肉湯……至少得十兩銀子吧?」


    「哎……哎!要不了十兩,隻要兩貫錢。」焦遂靦腆地笑了笑,指了指一名匆匆趕來的藍衣青年,「而且,今天是他請客,不、不不用我花錢。」


    張牧川隨即轉身,拱手行禮道,「多謝款待!在下張牧川,益州不良人,敢問兄台貴姓?」


    這藍衣青年似乎平常也不太與人往來,見張牧川這邊行禮,慌忙抱手還禮,「在下賀默,如今在這洛陽府衙做一名沒品級的書吏……子曰有朋自遠方來,該當請客!況且,我們府衙在這有間酒肆是按月支付銀錢的,待會兒我把帳掛府衙名下,迴頭張兄給我補一份緬氏使團的文牒就行,根本不用咱自己花錢。」


    張牧川暗自咋舌,心想這種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怎麽這姓賀的書吏竟然直接說了出來,貪墨公家銀錢都能說得如此光明磊落,也不怕被人聽見了偷偷舉發。


    焦遂似乎洞穿了張牧川的心思,咳了一聲,「守墨,這、這賀兄並非那種貪婪的蠹蟲,實則以此種方式默默對抗洛陽府衙的齷齪……你有所不知,這洛陽府衙從上到下全都爛透了,搜刮民脂民膏,公器私用,顛倒黑白,橫行無忌!賀兄也曾抗議過,但他一個沒品級的書吏,人微言輕,又無實證,根本改變不了什麽……後來,我們私下合計過,發現了府衙在酒肆掛帳的漏洞,眼下就是想方設法將這漏洞戳得越來越大,直到有一天府衙無法遮掩!」


    他猛灌幾爵酒,喝得醺醺然,竟是沒了口吃的毛病,深唿吸兩下,似乎這些話已經堵在心裏很久了,「你我這等小人物,在如今的世道想要做些什麽,實在太難了,能夠上升的道路都被權貴們堵死……前些年聖人讓封德彝搜尋民間賢能,這老賊說的什麽?非不盡心,而是天下已經沒有遺落的奇才了!聽聽,這是人話嗎!咱不提太遠的,就說眼前的賀兄也是個奇才,但他卻鬱鬱不得誌,窩在洛陽府衙受盡排擠!可恨,可嘆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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