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麽呢?」趙敬義說。


    「不好意思,我就是在腦子裏消化你告訴我的這些事。我女兒……唉,確實,這誰料得到呢。」


    「你當爸的,當然比我更加受影響。沒事,路上慢慢想該怎麽和她說。寶雲心裏肯定比我們緊張多了——」


    他們在平淡友好的氛圍中,走向旅館前方停留的黑色車輛。傅長鬆坐在後排左側,趙敬義在右側。左側門改裝過,打不開,他們時常把抓來的人塞到這個位置,預防他們跳車。傅長鬆想,這就是所謂的杯弓蛇影吧。他也曾在這椅子上坐過,並不覺得膽怯。如今心中有了敵意,身邊一切危險之物,似乎都變成了專為針對他而設計。


    五分鍾後,他們兩人加上司機和一名保鏢,上路了。骨灰盒放在後車廂裏。司機說,特意拿了軟墊子墊在它下麵,而且保證不會把車開太快。


    「傅大哥」,前排副駕上的保鏢說,「我送完你,就要去火車站接我女兒,你說巧不巧。」


    「你女兒來看你?和女婿一起來的?」


    「哎,女婿不來,我一聽心就涼了,電話裏也不敢提……」


    傅長鬆故作輕鬆地接著話,心想,這保鏢是在截留車隊行動中,被允許持槍的另一人。


    一路上,另外三人非常頻繁地交談,語氣中充滿快意,不涉及任何棘手話題。傅長鬆很難不把這看作是趙敬義的特意安排。他們相互交織的語言,像碎紙一樣紮進他大腦,雖不疼痛,但有效地阻止了他思考。


    他對趙敬義說:「寶雲今天還會不會聯繫你?」


    「她沒說。她聯繫,我當然會告訴你。」


    「她當時用哪個號碼打過來的?要不要撥迴去?」


    「你別慌,沒事的,我們現在不應該讓寶雲覺得我們在逼她。」


    在市中心,車突然停下來了。趙敬義說,下車吃飯,還有時間。傅長鬆意識到,趙敬義至今沒有透露,所謂寶雲說過的具體時間和地點。下車吃飯的過程中,傅長鬆過於明顯地關注著司機和保鏢衣服的形狀,想確認他們有沒有帶上槍。


    「傅大哥,怎麽了?」保鏢笑嘻嘻地說。「我衣服上有東西?還是看上我皮帶了?我老婆從義大利帶迴來的。」


    這種在往常讓他覺得如魚得水的,情緒誇大的友好,現在卻在傅長鬆靈魂的空洞中產生令人坐立不安的迴響。「啊對,是挺顯眼的」,他說。他感到尷尬。他相信自己的緊張,在他們眼中早就一覽無遺了。他流了許多汗。飯後,他們駛向城西,和新開發區完全相反的方向,人煙更稀少。夜裏七點半,車子在荒郊野外停下了。


    「下車。」趙敬義說。


    「寶雲在這?」


    沒有人迴答傅長鬆。其餘三人都下車了。司機沒有把發動機熄火,車前燈仍然亮著,錐形燈光照亮空氣中幽幽飄散的塵灰。傅長鬆強烈地感覺到自己胸腔的起伏,讓他想起在法庭上接受宣判的時候。他下車了。外麵一片漆黑,遠處山林和一些建築物的剪影顯得模糊,這樣的時刻會提醒傅長鬆,五十歲之後,他的視力遠不如以前。他把車門關上,但站得離車身不遠。司機和保鏢從前方走向他。


    「往哪走?」


    「傅伯,」趙敬義說,「麻煩你轉過去。」


    「什麽?」


    「轉過去,對著車子。」


    「我要知道你想做什麽。」


    「寶雲想得很細,她不光不太信任我,也不信任你。她害怕你跑掉,不然不會把我奶奶交迴來,我們得讓她放心。」


    「我真羨慕啊,」保鏢說,「我女兒要是有這麽黏我就好了。」


    傅長鬆想,


    讓我對著車子,至少不會是想殺掉我。如果在這裏開槍,血會濺在車上。


    他轉過去。


    「兩隻手放在背後。」趙敬義說。


    傅長鬆照辦了。司機上前,說,「傅大哥,對不住了」,雙手分別抓住傅長鬆的兩側手腕,強迫他的手掌貼在一起。保鏢靠近。下一秒鍾,傅長鬆的手指感覺到了一種金屬的冰冷。


    這冰冷,像輪船的殘骸沉進海溝,把傅長鬆記憶中某種烏黑而陳舊的體驗給再度喚醒了。他無法控製衝動,雙肩一展,甩開司機的手,然後轉過身,一拳揍在對方鼻子正中。司機踉蹌著往後退;保鏢立刻從腰帶後方拔出了手槍,把槍托往傅長鬆後腦上一砸。傅長鬆頓時覺得眼中一片電流似的白光,一口氣上不來,跪倒在地上。他左手試圖撐著地麵,但隻覺得手腕變得特別軟,臉龐貼上泥土。


    「操,」保鏢說,「好像下手太重了。」


    「沒事。傅大哥不止這點斤兩。」趙敬義說。


    他們說的這幾句話,傅長鬆都沒聽見,隻聽見司機因為疼痛在罵髒話。恢復意識之後,他發現自己靠著論壇坐著,雙手別在背後。他想站起來,胳膊一使力,突然在兩手大拇指根部感覺到撕裂。他明白為什麽之前會反射一般地揍人了。他們給他上了拇指鎖。它的大小和重量隻有手銬的一個零頭,卻能製造更大的痛苦。


    當日早上,湖邊別墅區。


    和趙敬義打完電話之後,譚懷勝決定今天不去公司,就在家等著。他一向為自己能迅速拋下一件煩心事去處理其他無關情況的良好心態自豪,但他也有極限。他相信趙敬義不會殺人——在仔細考慮之後,譚懷勝更傾向於避免暴力。但趙敬義不是一個可以簡單揣摩的人。他所說的「團聚」,應當是和傅長鬆的女兒有關的。屬下曾經對譚懷勝報告過,傅寶雲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小姑娘,唯一值得關注的是她和父親似乎感情相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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